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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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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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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声喧哗

 

乔迁新居,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新居毗邻风景优美的“一河两岸”,是县城最大最贵的商品住宅小区之一。“大”标致着小区会拥有最完善的管理和配套设施,“贵”意谓着品质保证。作为一个忙碌的现代人,没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安静舒适的居住环境更让人期待。新居所在的小区派头十足,十几栋楼错落有致,庭院草木葳蕤,曲径通幽,广场、凉亭、假山、游泳池……,虽说临街商铺、地暖等还在施工中,但锦绣的前景已让我们翘首以待。

然而,美景没等到,却陷入了声音的囹圄中。自不必说仿佛要锯进你心脏的切割机声,机关枪似的钻孔声,还有开槽打磨推土等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走进小区,就像走进一个战火纷飞硝烟迷漫的战场。忍忍吧,阳光总在风雨后,这样告慰自己。我也刚下火线不久,对战友们眼前这项耗时耗财耗力的工作十分理解,装修不是简单事儿。

暑假过后,情形果然好转,许多人家赶在开学前搬进新房,小区清静多了,大有安居乐业之态势。意想不到的是,和平环境又爆发了新的矛盾。矛盾由声音引发,虽然这些声音并不甚装修庞大、气势汹汹,因它们属于计划之外,来得又是毫无征兆,就像是花园里的狗尾巴草,开在野外,可成一景,咋乎乎地跑到修整得有棱有形的花园来,就是一害了。

首先是广场舞。这舞自诞辰之日起,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周辐射,如今从城市到乡村,以至机场、候车室都能见到它强劲的旋律和身影。也不怪乎它的备受推崇,一块空地,一个以上的中国大妈,一点音乐,就构建了广场舞的所有框架。一个暮色四合的晚上,高亢嘹亮的音乐声,掀开了由昏黄的路灯勾勒的穹顶一角,潮水般地从那个豁口,汹涌而出,小区瞬间淹没在音乐的汪洋中。此后,夜幕一降临,音乐便从七、八栋之间的空地上喷薄而出。不用说,广场舞正式落户本小区。打头的一首总是邓丽君的“采槟榔”。因音量过大,一晚上反反复复,那个娇羞的小妹妹,变成了喋喋不休的长嘴妇,把藏匿的一点小心思吼得路人尽知,没有意境烘托的情歌,就沦落为聒噪声了。

有人忍无可忍,向物业投诉,在业主群里公然抨击,然而,广场舞依然我行我素,面对一扇扇如眼睛般明亮的窗户,旁若无人地扭动着臃肿的腰肢和肥硕的屁股。我在声嘶力竭的歌声外一圈圈的行走,只觉得心中美丽圣洁轻盈曼妙的舞者形象,像花瓣一样片片凋零。唉,为什么叫“广场舞”?真正亵渎了“舞”字。

轰隆隆的机器声铲碎了周末的梦境。楼下的铲沙机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不得不佩服其主人的精明和智慧。我住最西边一栋楼。原来就是看中它世外桃源的地理位置。紧贴楼外的是一条窄窄的巷道,仿佛一条小河隔开了两个商品小区,不是主干道,过往行人车辆并不多,只是在拐弯处有一个稍显宽阔的区域。就是这块不起眼的弹丸之地,被铲沙机的主人建成了黄沙基地。每天,有大货车泥石流般地卸下黄沙,在这里堆成高高的山,然后,铲沙机用锋利锃亮的铁舌头铲到小电动三轮车上,小电动车风尘赴赴地奔赴各楼栋口,转移到手推车上,最后由手推车殷勤周到地送入买家。按理说,这样的便民服务无可厚非。只是那个喝柴油的家伙实在可恶,把不公平的怨愤全发泄到我们这些无辜的住户耳朵里。它叫嚣隳突,咬牙切齿,铁骨铮铮,似乎不掘地三尺不罢休。我在它无孔不入的叫号声,除了暴躁易怒,其他能力消失殆尽。无奈时站在阳台向下俯视,时常能看到站在围墙边上的一个男人。从高楼看过去的男人,头和脚的间距很短,一点不高大,甚至有些猥琐。但我分明看到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春风得意的光芒。狭缝地带,不在小区物业管辖范围内,执法部门说他们手臂管不够机械,环保认为白天作业不算扰民。就算惹了一些毫无缚鸡之力的耳朵又能如何?

无奈起床,暗自思忖,今天又去哪里消遣。窗外的天瓦蓝瓦蓝,东方红得跟胭脂似的,这样一个芳菲日,却不能在家享受安静的闲暇时光。躲,耳不听为静。好在人家守时经营,最多也就在天黑后鸣金收兵。

等到万家灯火散发出夜晚独有的芳香时,我想,六根终于清静了。重重地坐在书桌前,耳朵又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是歌声,从楼下飘落下的。可能歌者对着手机戴着耳机慵懒地倚靠在柔软的物品上,出来的歌声也是没有形状,像没捏出馒头花卷之前的发面,软塌塌的,却直往脑袋里钻,一团浆糊的大脑,如同一个绝缘体,与文字再也碰不出火花。

一天,顶着细雨上班的我,在单位吃过午饭回家。支撑我提前回家的理由是,雨天,是噪音的休息日。事实的确如此。推开窗户,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笼罩在淡淡雾霭下的窗外,像一个混沌又安详的梦。静谧的世界,是这样美好。突然,一阵急遽、剧烈的响声,让我在惊悚中睁开双眼,迷蒙中以为是哪里发生了爆炸。少顷,才分辨出是高空扩音器传出的运动员进行曲。小区对面是学校,学校在举行运动会。一会儿,男女主持人尖锐激昂的声音,宛若一挂挂电光炮,两人竟相燃放,火花中,他们青春的激情和无穷无尽的活力,随着炮屑满天飞舞。我的青春已逝,关上所有门窗,也抵挡不住那巨大的气流对正在老去的身体的冲击。顷刻间,自信全线坍塌,恨不得砸了那些衣冠楚楚的墙壁、双层玻璃,金钱雕塑的傀儡,连一个虚假的安慰都不能给予?

居住新家,终日心慌气短,惶惶不可终日。每每走在学区房、高品质的巨幅广告下,犹如万箭穿心。假若房子是只带滑轮的旅行箱,我会推起就走,然后安放在僻静的茅屋草堂,也不要貌似繁华的闹市。

出差数日。吃过晚饭照旧楼下散步。少有的静谧让我无所适从。问一推婴儿车的大爷,广场舞呢?撒了?大爷轻蔑地扫了我一眼,说,你是住在这里吗?都维权去了。匆匆赶到物业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呵斥声箭一样地射向值班人员。自来水,比江水还浑浊,都三天了,为什么还不解决?值班人员的应答像蚊子叫,这个得问经理或水电工。

经理呢?

下班了。

那多人喝浑浊的水,经理还下班?

人群怒不可遏。愤怒的声音背后却是无助。眼前这张唯唯诺诺的脸,自然是没法让浑水变得洁净。再等待,谁能说得清水质的浑浊不清里,到底潜藏了多少有害物质?恐惧之下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管民生的领导。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水,万物之始,生命之源,理所当然地位居民生之首吧。我在喧嚣声中,听到了许多其他方面的“爆料”“猫腻”:不动产证迟迟办不下的原因,开发商合同违约,公摊面积,水表立户等等。那一刻,我目瞪口呆,不禁又自惭形愧,我的生活,似乎只充塞了那些无休无止的噪声。

人流拥着我走到地下停车场。大家要找关部门申拆,边走边对头顶指指点点。顺着手指,我看到了停车场上面红的黄的白的绿的管道纵横交错,蜘蛛网似的。每天来来去去,我竟没有留意到楼房有这么多管子。也难怪,它们像我们身体里的血管、肠道和脏器,整天默默无闻悄无声息的工作,不似楼房脸面上的霓虹灯璀璨夺目,怎么可能吸引目光?

如此说来,楼房的命脉,我们的命脉,就掌握在这些红的黄的白的绿的管道身上。它们稍有闪失,就会招致难以预计的灾难。可是,我们的身体内部,尚有医学仪器进行探照,要是这些管道有了问题呢?特别是关系到先天基因的问题?

我是那么憎恶噪声。然而,身处众声喧哗中,反倒有一种踏实的存在感。世间万物废兴成毁,不得而知,何况噪声呢?好与坏无不是在此消彼长中达到和谐。广场舞现在像母亲哼鸣的摇篮曲,铲沙机已经挪窝。但是,这些管道呢?这些悄无声息、肉眼又无法穿透的管道呢?

无声,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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