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物（组诗）

旧事物

有次收拾衣物

在箱底翻出一张

泛黄的全家福

相片上的我还是少年

父母还是年轻的样子

如今亲人已经远去

我也步入垂暮

尘世总是用泛黄的

和渐渐消逝的旧事物

把暗藏我们内心深处的部分

一点点往外扯

那感觉

有时叫回忆

有时叫疼

母亲

我相信某些事物

会呈现出时光的质地

例如坐在泡桐树下

纳鞋底的母亲

阳光照着泡桐树

也照着她

巨大的泡桐树冠

像一把巨大的绿伞

母亲像一座有温度的雕像

月亮

村庄对国家的看法

显而易见

月亮和人间草木一样

看一切都是菩萨

我们骑车出了村庄

月亮正升起在大地上

前面的柏油路

似乎越走越宽

月亮照耀着我们

也照耀着大地，草木

和面前的柏油路

我们骑车的速度

越来越快

像

怀抱星辰的人坐在大地上

仰望夜空，寻找着语言的边界

斗转星移里，有了一种归属感

像奔涌的大河回到最初

像雪山一滴滴融水汇聚

像参天大树回到一粒种子体内

像一颗汉字落在艾略特的《荒原》上

我们完全听从于时间和命运

像一只只迁徙的候鸟飞了那么久

还不知道它的落脚处

村庄

我们生活过多年的村庄还在

我们的亲人也在，只是行将老矣

一晃几十年，日子过得真快

姓氏，乳名，木门，旧门牌

都是我们在那里生活过的见证

亲手修剪，浇灌过的月季花，芍药

依然开得繁茂，热烈

我至今都想搞懂，回首过去

为什么总会多出一些说不清的悲伤

没有原由，没有尽头

回故乡

从田野把粮食搬运回村庄

再从村庄把种子带回田野

大地上，草木又活了一遍

值得注目的事物

蓝天，白云，炊烟袅袅

回到故乡，一切如初

一切又变得有些陌生

路上遇到的都不是故人

但一开口

全操着同样的乡音

在回城的路上

牧羊人和羊群正在赶回村庄

落日沉沉，大地岑寂

在缄默者眼里那是枚生活的印章

正好钤印在值得我们怀念的部分

乡下

我们有生活的另一部分

在绿树掩映的地方

炊烟袅袅的地方

拥有一片荫凉是幸福的

闭上眼，小小的满足感

大于这个季节给我的

花朵，草木，流水，鸟鸣

时光的叶子，我们摘下一片

夹在日子的册页里

没有江河的奔涌，没有峰峦的连绵

没有原野的辽阔

但有熟悉的土壤的味道，青草的湿涩

果蔬熟透的香

多年来，老屋在乡下

父母在乡下，他们互相陪伴

中年后

我们终于有更多的时光用于回忆

田野，打麦场，巷子，老屋

旧事物纷至沓来……

我们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地

与自己风风雨雨走过三十年的她

在一日三餐，同睡同起里

明白什么是生活

生活是我们一起坐到餐桌前

拿起筷子，吃她炒的西红柿鸡蛋

慢慢喝我熬的红枣枸杞小米粥

谁都没有说好吃和不好吃

因为我们在意的是对方的陪伴

在故乡

为什么有人在故乡

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为什么欢乐之后更多的是空虚

生活里的悲伤在我们身上留下

年轮一样的痕迹

万物皆是自身的隐喻

时光流水一样

人生像一句谚语

我们不用大词形容

落日，村庄，河流

回到村庄

回到长满庄稼的田野

坐在埋葬

父亲，母亲，大伯的山岗上

和满坡的草木说说话

拾起未被遗忘的部分和一些旧词汇

然后，返回尘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