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更像一个幸福而孤独的词汇（组诗）

1山里

山里的空旷不同于别处的空旷

山里的宁静不同于别处的宁静

鸟鸣消失在山里，也出现在山里

太阳从这座山升起

又在那座山落下

连我们喜欢的月亮

也是

多好啊

有人来了又走

有人离开了又来

唯独花花草草和参天的树木

一直是这里的原住民

2玉匠

我像古代的一位玉匠

用一生的时间雕刻、琢磨

一块叫岁月的璞玉

本想剔除身上

多余的棱角和瑕疵的部分

还有我们之间无法描述的

误会，隔膜，冷战，争吵

剩下岁月的剔透、细腻、光滑

和上面繁缛交错的纹饰

到了晚年，它会成为

我们私密的部分

一起欣赏，抚摸

比起那门濒临失传的手艺

我们更像一个幸福而孤独的词汇

3彩虹

夏日八九点的早晨

川流不息的城市街头

驶过来洒水车

制造了一场小小的彩虹

一队孩子一个个兴高采烈

手牵手，在一个穿亚麻布连衣裙的女老师

带领下，正穿过马路

大家都停了下来

像有什么给川流不息的马路

按了一下暂停键

连洒水车前制造的彩虹

也停下来

一条欢声笑语组成的彩虹

飞架在人们面前

没有人再计较生命的彩虹

有没有光线的陆离和布局

4寂静

仰望夜空，繁星满天

每一颗渺远，闪烁不定

四周是黢黑高大的山峦

山上是漫山的树木

寄宿的山下农宿

还亮着几盏灯

寂静不是没有声音

是听见一只松鼠

从树枝上弹起，落下

消失不见后

恢复了平静

我看不到那只松鼠

但我看到了寂静的样子

我也分明听到了

寂静是从一枝松枝的摆动上

跳到了我的内心

5起风了

起风了

蓝天上

那么多云失去了分寸

多像我们

尘世里的风吹草动

令我们心生忐忑

终有一天，我们会热爱上

把旧事物一件件摆出

像生活里的瓷器

每一件都有日常的磨痕

在一点点擦拭它们时

我们如同看到了我们的过去：

坐在一张餐桌前共进晚餐

并排躺在一张床上安睡

最后我们还会

同眠于这人世苍茫之境

像躺在原野的青草上

成为“彼此的一部分，自然的一部分。”

6看落日

在河边看落日久了

返回时

人也似乎沧桑了些

暮色四合

月亮升起在黑黢黢的林子后面

今晚它有不同于多年前的面孔

做为悲与喜的见证

直到中年后，我才学会和生活和解

并打算这样度过之后的人生

月亮已经西斜

旷野上的风应该小了些

7岁月

“如果拉开的抽屉里躺着黑暗”

烟囱会和我们从岁月里走散

一轮月亮从升起

到告别村庄

还算体面

母亲装满一脸盆雪白的碳铵

一把一把扬在一畦畦绿油油麦田上

父亲扛着铁锹沿水渠逡巡

哗哗的流水奔向麦田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什么已从岁月里哗哗流走

如今只有父亲那天浇地的铁锹

锈迹斑斑地靠在老屋的角落

始终保持着一件铁器

应有的沉默

因为母亲离开后

悲伤与其说是我们三兄弟的

不如说是父亲一个人的

8暮色

起风了，草木侧身

一轮落日正为天地

让出荒寂、辽阔的部分

我在河岸上站了一会儿

面对水面的阔大，静谧

对它喧嚣的部分做出让步

其实，内心里还有一条

更阔大的河

一边向远方奔涌

一边纳入岁月的秩序

暮色渐渐四合

我返回村庄

“一棵松柏站在旷野里针织着深绿的毛衣”

我记下：

故乡的村庄，田野

孤月、树丛、黑黢黢的天幕

一切重新置于未经打开的

漆黑檀木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