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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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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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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中的三条犬

我生命中的三条犬

汪万英

昨晚在朋友圈读到王文胜先生写的《一条黄皮老狗》,看到视频中那条老狗感觉自己即将死去选择离家出走,拖着僵硬的后退,一步三回头,蹒跚走向村口,我的眼泪哗哗直流,想到我生命中曾经有过的三条狗,想起它们的好,想起它们短暂狗生的遭遇,我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彻夜无眠。

走进我生命的第一条狗是我幺叔家的,它一身雪白的长毛中开着几朵暗淡的花儿,看起来非常协调漂亮,我们叫它“花子”。

它高大威猛,十分护主。一个寒冷的冬天,院子的小伙伴们一起玩摔跤游戏,幺叔的女儿林华妹妹被一个小伙伴压在身下,花子以为别人在欺负它的小主人,“汪”地一声怒吼,一个箭步扑上去咬住小伙伴的棉衣往后扯。小伙伴吓得“妈呀”大叫,赶紧松了手。从此以后,不要说欺负,就是玩游戏,大家都得小心翼翼提防着它。

我虽不是它的主人,但它很通人性,仿佛知道我和幺叔是一家人,对我也是尽忠尽责,呵护有加。

我上中学的时候,学校离家30里地,那时还不通公路,我一般都是周六下午放学徒步回家,星期天下午返校上晚自习。有个周末回家,因生病星期天未能按时返校。

星期一天不亮,我就打着电筒上路了。刺骨的寒风袭来,冷得我缩住了脖子。只身走在弯弯的山路上,四周黑漆漆的,我心里有些发憷。突然身后跑来一条狗,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热气,它亲热地蹭了蹭我的大腿,尾巴摆圆了。我一看是花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一下子有了安全感。

一路上,花子一会在前一会在后,像巡逻的哨兵。遇到拐弯,它先跑前去侦查,发现有人,就跑回来冲着前方“汪汪”叫两下,如果没人,就冲我欢快地摆摆尾巴,又继续向前跑去。

走到青草坝,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我从小怕水,从来不敢独自去河边玩耍。听着哗哗的水声,我不知所措。为难之际,只见花子“噗通”一声跳进河里,河水几乎没过它的四肢,水的冲击力让它的身子东摇西晃。它似走似游到达对岸,冲我“汪汪”叫了两声,好像在鼓励我勇敢下河。我挽起裤腿,脱下鞋子提在手上,胆颤心惊地踏进河里,河水冰冷刺骨,走到河中心,右脚大拇指抽筋了。我一紧张,差点扑倒。站在对岸的花子似乎察觉了我的危险,一下子跳进河里游到我身边,让我扶着它的背脊,艰难地走到对岸。

我们走到学校,寝室的大门刚刚打开。我在楼下食堂买了一个馒头喂给花子吃了,叫它回去,嘱咐它路上注意安全。花子看看我,忽然站立起来,两条前腿抱住我的腰,脸在我身上蹭了又蹭,然后才放开我,摇摇尾巴,转身跑出寝室。跑了一段路又返回来在我身上蹭了蹭,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公路通了,每次上学花子都会送我到街上坐客车。有一年寒假回家没见到花子,幺娘告诉我,说花子不知道是哪一天莫名其妙失踪了。我想,它一定是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为了不给主人添麻烦,独自跑到山上哪个角落慢慢死去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第二条走进我生命的是一条灰色土狗,它敏捷凶悍,我们叫它“风虎”。

风虎从不在地上捡东西吃。喂食的时候,我们把红薯、洋芋等往空中一抛,它就高高跳起,一口接住,即使偶尔没接住掉落地上,它也绝不吃地上的食物。

那时儿子刚上小学,每天放学回来,就在院坝或天楼上逗它玩。要么扔乒乓球,要么扔飞盘,不管扔得远近,它总能跑前跑后找到合适的位置,然后一跃而起,一口咬住“猎物”送回小主人手上,从没失过手。

春节后的一天上午,久违的太阳露出了笑脸,我带风虎去打防疫针,它欢实地一路跑跳。当看到医生手中又长又粗的针头针管,它似乎明白了要给它打针,转身就跑。我赶紧把它唤回抱起来,将头背着医生,在它的嗷嗷叫唤中针药顺利打完。我安抚一阵后,把它放到地上。它瞬间冲过去对准医生的腿肚子咬了一口,所幸医生穿得厚实,没有咬破皮。

端午节那天中午放学回家,我看见风虎嘴角的毛上沾满血迹,仔细检查却没发现伤口。正在奇怪,楼下饭店方老板洪亮的喊声传来:“汪老师,你们家的风虎好凶哦!我今天亲眼看到它咬死了一只尺多长的大老鼠。”“真的呀!”我又惊又喜,方老板平素不喜欢风虎,今天能从他口里听到夸奖,看来是真的了。“哈哈!你真的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呀!”我不禁冲它笑起来。

大暑时节,溽热难耐,知了烦闷地扯着嗓子知啦啦地叫,天楼上的花儿被太阳烤得耷拉着脑袋。中午,我浇完花刚踏进平台,就看见风虎在平台上跑圈圈,嘴里发出“呜呜呜嗷嗷嗷”的哀嚎。我心里咯噔一下,它怎么啦?是不是中毒了?我赶紧叫来先生,用背篼背起它直奔兽医站。医生一看症状就说是中毒了。它一见是上次给它打针的医生,立即露出恐惧和愤怒的眼神,不断挣扎。我赶紧抱住它的头宽慰:“宝贝儿乖,不怕哈,叔叔给你打针是为了救你的命呢。”它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不再反抗,温顺地让医生打了解毒针。

我们背它回家后,把它放到地板上,它依然焦躁不安,两只前爪不停地在胸前抓刨。听说绿豆汤和白糖可以解毒,我又赶紧熬了绿豆汤,放了很多白糖,融化后端到它面前。此时它已没什么精神,嘴巴一动不动。我轻轻掰开它的嘴巴,一勺一勺喂进去,它也乖乖吞了。不久,它吐了一滩污物。我打扫干净后,又给它喂了几次白糖绿豆汤,祈祷它快点好起来。

我焦灼地守着它,墙上的时钟讨厌地嘀嗒嘀嗒。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痛无比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痛彻心扉。我颓然坐到地上,抬起它的头放在我的大腿上,双手抚摸着它的脸。它慢慢安静下来,身体逐渐瘫软,两只前爪也不再抓刨。它无力地望着我,伸出舌头,轻轻舔我的手心和手背,力度越来越轻。这时它痛苦地喘着粗气,肚子一鼓一熄,大颗大颗眼泪从它眼中流出,我看出了它眼中的留念、无奈、绝望和不舍。我浑身颤栗,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扑簌簌往下掉……

风虎走后,我断然拒绝了方老板200元买狗肉的请求,把它埋在院墙外一棵高大的杨树下。每当江风吹来,杨树叶沙沙作响,我仿佛看到它一次又一次跳起来,咬住一只又一只飞盘,又泣下沾襟。

第三只走进我生命的是一只叫“白雪”的哈趴狗。相比而言,它身材娇小,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倚姣作媚,惹人怜爱。

这是一只冰雪聪明、处事有度的小精灵。每当它透过窗户玻璃看见主人走进院坝,就从鞋架上把拖鞋衔到台阶上摆好;主人上班后,它又把拖鞋衔回原处;哪双鞋是哪个人的,绝不会弄错。主人不在家,看到有陌生人进入院坝,它就盯住不作声;如果上楼梯到了我们住的那层下面的梯子台阶,它就“汪汪”警告;一旦踏上走廊,它就咬住裤腿驱赶;要是走到门口,它就真的下口咬人了。

它也是个调皮的家伙。那时家里养了天上飞的画眉,水里游的金鱼,还有地上跑的猫咪。它一天不是爬到天楼上“汪汪”逗鸟笼里的画眉,就是趴到鱼缸边缘逗金鱼,或者和猫咪闹作一团。只要有它在,家里就闹翻天。

它特别喜欢洗澡。每当它想洗澡,就用嘴巴叼着我的裤管往浴室拖。洗澡的时候特别乖顺,你说左手,它就伸出左前肢给你,你说右手,它绝不会把左腿伸给你。洗完澡,乖乖地让你用毛巾擦干身上多余的水分,然后跑到放吹风的柜子前,“汪汪”提醒它还要吹干。浑身吹干了,就快乐地在地上打滚转圈。

这个调皮鬼曾经还让我闹了一个大乌龙。有一天,我从学校回来,在院坝看见另外一条公狗爬在它背上,它不仅不反抗,还一幅顺理成章的样子。我一直以为它是一只公狗,赶跑了它背上那条狗后,把它唤回家。“你太没出息了!人家强暴你都不晓得反抗。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声训斥着。它像做了错事一样羞愧难当,低着头一声不吭。后来它的身子渐渐胖起来,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蹊跷,直到有一天清晨起来,我听到门外奶狗“嗷嗷”的叫声。开门,看见白雪趴在一个角落,肚子下吊着七八只白花花的奶狗在吮奶,它用舌头舔着奶狗的毛,眼里满是母亲的慈爱。“啊?”惊得我嘴巴大张半天收不拢来。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是小“王子”的白雪竟然是一只漂亮的“小公主”!我赶紧找来布片褥子给它们铺好窝,天天鸡蛋牛奶瘦肉,换着方调换他们的饮食,小狗狗们也长得油光水润,欢蹦乱跳。

后来家里出了事故,我们完全没有精力喂养,就把小狗狗们一只一只送人,把白雪送到乡下一个亲戚家寄养。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到乡下领它回家时,亲戚却因嫌它一顿要吃一碗猪食把它卖了。这件事让我倍感凄凉,第一次真正体验了世态炎凉。

此后,我再没养过狗,不是因为懒,而是怕伤心。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生命中的三只狗其实并没有离开我,而是藏在我心灵的最深处,一旦触及,就会跳出来,让我翻江倒海,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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