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管得宽”
汪万英
根据约定,周末由师傅带我去采访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藤章华。周六早上一打开手机,QQ就跳出师傅的留言:“我骑车摔了,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暂时帮不上你的忙了。”
我大吃一惊,问他怎么啦?师傅说,周五晚上七点左右,他把报纸做完合版后骑电瓶车回家。在离家几百米远处,为了避让一辆从路口冲出的小轿车摔伤了。我追问伤情,师傅发来一段拍片检查视频,见左小腿胫骨、腓骨、踝骨断裂破碎,惨不忍睹。看着都疼啊!想起和师傅交往的点点滴滴,我不禁潸然泪下。
2017年一个薄雾弥漫的秋天,我应邀参加“首届方斗山采蜜节”。活动现场,养蜂人张仁华取蜜摇蜜,身边围满了来自各地的游客,很多人忍不住抓起割下的蜜块往嘴里塞。之后,张仁华将金黄透亮的蜂蜜装进各种瓶瓶罐罐,大家纷纷掏现钱、扫微信,购买场面十分火爆。
突然,一个人滑稽的举动吸引了我。只见他伸开双臂抱住面前一大堆装满蜂蜜的蜜罐,夸张地张开大口似要吃蜜,说:“还有人要没有?没人要我都要了哈。”他中等身高,胖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装出馋涎欲滴的样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我不由自主地举起相机,快门欢快地咔咔咔……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要为学校做点什么,于是课余就为学校拍照写小稿发到媒体,由自媒体石柱生活网到官媒石柱手机台、石柱网、石柱报。
一天,一位网名“管得宽”的石柱报编辑加我QQ跟我说:“我看你平时爱写稿,还比较勤奋,我就跟你讲讲新闻吧。”他说,新闻包括多种体裁,主要有消息、简讯、通讯、特写、专题报道等等。一条标准的新闻要具备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和结果六个要素……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提高新闻写作能力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也很简单,你可以先找一些类似的稿件模仿,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注重学习稿件的标题、导语、结构和新闻角度。勤写勤练勤看,用心去学去写,一定会很快入门、不断提高。”语气如兄似父,我不由得叫了一声“师父”。他却开玩笑说,师父不敢当,大家互相学习。
在之后的聊天中,我一直称他师父。他见拗不过,就改口说:“你实在要喊就喊师傅吧。”然后,他又说了一通“师傅”和“师父”的区别。
接下来我很努力地拍照写稿。有一天我问师傅我现在写得怎么样?师傅淡淡地说:“你是冷水发面——长进不大哟。”接着师傅跟我讲,好的新闻稿件有五新:标题新、时间新、内容新、角度新、写法新。占到其中一个就好,两个更佳,如果五个都占全了,那就是一篇非常好的新闻稿子。比如标题新颖,能一下子吸引眼球……
后来和师傅熟了,就问他网名的由来。师傅诙谐地说:“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撒。”原来当初石柱网搞了个“石柱论坛”,要他去当一个板块的版主,版主就得有个名。他觉得当版主不是他的主业,有点管事管得宽,于是便取名“管得宽”。
2019年初,我被评为石柱手机台优秀通讯员。在颁奖现场,我意外见到了一年半前那个在采蜜节抱蜂蜜罐罐滑稽表演的人:穿着军绿色冲锋衣,头发浓密青黑,嘴一张就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此时我才弄明白,他就是我的师傅!就是那个在网上教了我一年多的石柱报编辑梁德风老师。
晚餐时他憋住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要想得到师傅真传,首先要和师傅形似,然后才能和师傅神似。你瘦得弱不禁风,今后每顿要多吃点,长得和师傅一样胖才行。”逗得同桌的通讯员们捧腹大笑。
后来师傅跟我说,为了提高你的阅读和写作水平,你来给我们报纸当审读员吧。于是,我每周一三五晚上八点左右开始,审读报纸的1-4版,读完一版就发给师傅再审读。全部读完通常都是十一二点,特殊情况,还会读到凌晨一两点。一天晚上先生陪我去报社找师傅,在编辑部门口,我看见一个人卷缩在一张小躺椅上打鼾。我们进屋还没开口,一个年轻的编辑用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指着门外轻声说:“师傅中午没休息,一直忙到现在,他实在是太累了,刚躺下就睡着了。”我们不禁对师傅产生一丝怜悯,不忍心打扰就悄悄退出来走了。
师傅的徒弟很多,编内编外的都有,遍布石柱各单位。一天我问师傅,您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地教徒弟呢?师傅笑着说,我其实是怀有私心的,把徒弟培养优秀了,自己就可以轻松点撒。我又问,您都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不退居二线休息休息呢?师傅叹口气,无奈地说,月亮坝晒笋叶壳——将就不起哟。我把徒弟培养优秀了,就被组织安排到其他部门。我就像一只母猫,生崽后教它捕捉老鼠,当它成了捕鼠高手就被人抱走了。我就这样不断地生崽,不断地培养,不断地被抱走。生了百多只崽,到老了还只剩我自己这只老猫守在窝里,我不干啷个行呢?我被师傅风趣的比方逗笑了,笑得有些酸涩。“他们能到党和国家更需要的地方作贡献,越来越有出息,我虽然舍不得,心里还是很高兴。”师傅这句话又让我释然。
一天我去乡下采访,偶遇师傅以前的徒弟金山。谈到师傅,他竖起大拇指钦佩地说,师傅就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辈子都在为他人做“嫁衣”,却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后来,我陆续写了几篇现场速写,读者反应热烈。一天师傅对我说:“我发现你散文写得不错,介绍你加入县作协吧。”说完发给我一张表格让我填写。我就这样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每次写了稿子,都发给师傅过目,让他帮忙修改、指正。
不久后的一天我又把稿件发给师傅却被拒收。他严肃地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各人。教你读个幼儿园、小学,我还是可以。但你要读中学、大学,甚至读研读博,我就奈不和了。现在我要给你‘断奶’了,今后的路靠你自己走了哈。”我听了心里惶恐,对未来一片迷茫。
过了一段时间,师傅突然问我:这么久没见你“冒泡”,在孕育“幺儿”呀?我开始没听懂,师傅说,“幺儿”就是你写的文章撒,虽然自己的幺儿自己怎么看都是最乖的,但我们还是要静下心来精雕细琢力图让她更完美。师傅这句话让我深受启发。
2019年一个春暖花开的上午,我们到王场镇蛟鱼村采风,在那里,我认识了师傅的夫人张老师。她少女般苗条的身材,恰到好处的淡妆面容姣好,青黑油亮的披肩发,一袭长长的连衣裙,知性优雅,笑声如铃,阳光灿烂。她欢快地拿出手机拍照,花草树木都争相入镜,她和师傅的恩爱也争相入了我的镜头。
我们参观了村里的蜜蜂产业基地,拍了很多照片。采风回来后,我还在思考写什么、怎么写,师傅写的《“坐地蜂”大搬家》却已经在石柱网、重庆视界发出来了。“师傅就是师傅,才思敏捷,倚马可待,不服都不行。”我在心里由衷钦佩。
去年盛夏,一笼四川乐山的竹子随洪水漂流到西沱,被友好的市民们打捞并栽植在江边。我便写了一篇题为《“网红竹”漂流千里西沱安新家》的消息发到石柱报,师傅看了大为赞赏。这篇消息迅速被全国多家媒体转载,影响很大。今年夏天,该消息被评为第十届重庆市区县好新闻一等奖和第二十四届重庆新闻三等奖。师傅说,他干新闻几十年,没有得几个省级政府新闻奖,我这么短时间就获得了。“师傅‘偷猪’,徒弟‘偷牛’,一代更比一代牛啊!”
红脆李成熟的时节,我们到桥头镇瓦屋村采风。吃过红脆李,赏过旖旎风光,张老师的鞋子突然脱胶鞋底掉落,师傅幸福地把她背下山,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我先生赶忙去车里找了双水鞋,让张老师穿上,采风活动才继续进行。
“他这回摔得很严重!说不定要拖个一年半载哟。”一向阳光自信的张老师一脸憔悴、满面愁容。“他总是把工作看得比生命还重,我叫他不要太拼,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每次一说就吵架。他说:‘要是大家都像你说的那样,工作还啷个干起走?!’哎,前不久我们还约好国庆节一起去爬庐山,他现在这个样子……”因为疫情防控禁止探视病人,我和先生被保安挡在住院大楼下,张老师下楼接过我们送的鲜花,泪花闪动,声音哽咽,难过地说。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在心里为师傅祈祷: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