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洗脚

给母亲洗脚

汪万英

我接了半盆开水，用冷水兑到合适的温度，端到母亲的病床前，扶母亲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一层层挽起母亲的裤管，轻轻脱去母亲的袜子，因为床位比较高，母亲的脚离洗脚盆有一段距离，我只能左手托起母亲的脚，右手把水戽起来，给母亲洗脚。

“怎么好意思让你给我洗脚呢？”母亲有点抗拒、腼腆、不好意思地说。“您养我小，我养您老呀，怎么不好意思呢？小时候您天天给我们洗脚，就让我给您洗吧。”母亲拗不过我，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笑着连声说“谢谢”。我听了心里十分难受。小时候母亲每天晚上给我们洗脚，我们都认为她应该，从没说过一声“谢谢”，今天她生病了，需要我照顾了，我给她洗脚，她竟然对我说“谢谢”。

年过半百，我给母亲洗脚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多次要给她洗，都被她婉拒。母亲这次住院，身体虚弱得不能自理，我终于逮住机会，可以给她洗脚了。我心里有点惶恐，一是不知道怎样洗脚才能让母亲觉得舒适，二是病房里还有其他病友和家属，人家会不会以为我是作秀呢？

母亲的脚背有些浮肿，脚掌厚实而柔软，脚底厚厚的干茧有些硌手，脚板有点油滑。我给母亲的脚轻轻揉搓、按摩了一会儿后，认真擦干每一个脚趾缝。

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母亲病情逐渐缓解，可以坐到相对较矮的陪伴床上。我按照网上搜到的洗脚方法，将她的双脚浸泡进热水里，双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按摩双脚涌泉穴各1分钟左右，再按摩两脚脚趾间隙半分钟左右。母亲渐渐适应了我给她洗脚，不再诚惶诚恐、局促不安，而是喜笑颜开，脸上流露出享受的表情。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我上初二那年暑假，母亲头晕头痛十分严重。听别人说，方斗山那边鱼池乡关张口某山洞流出的“神水”可以治百病，我想去舀来“神水”，让母亲喝了尽快好起来。某个清晨，我带着年幼的弟弟，跟随取“神水”的人群上路了。我们顺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在巍峨的方斗山林中穿梭爬行，不时有野生动物从身边窜过。山高路陡，我们的双脚磨起了血泡。为了能治好母亲的病，我们咬紧牙关，翻山越岭，负芒披苇，终于走到那个流“神水”的山洞前。

取“神水”的人早已排起几十米长长的队伍，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庄重、肃穆。轮到到我们了，我和弟弟跪在山洞前，用勺子非常虔诚的一点一点地往水壶里舀水。我挂着满满一壶“神水”，带着对母亲的爱，带着让母亲赶快好起来的期盼，踏上归程。由于不熟悉路况，我们几次差点掉进“响洞”（一种几十米深的喀斯特溶洞），听到脚踢到的石头滚进洞里持续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我们吓得魂飞魄散。

回到家已是深夜。母亲忍着病痛给我们洗脚，当她看见我们脚板满是血泡，心疼得直掉眼泪。

然而母亲喝了我们取回来的“神水”，病情并未好转。从此我不再相信迷信，决心好好读书，将来当一名医生治好母亲的病。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个夙愿未能实现，徒留遗憾。

小时候，每天早上能看到年迈的爷爷泡脚。他经常对我说：“早晨泡脚，当吃补药”。他解释说，脚底是各经络起止的汇聚处，分布着60多个穴位和与人体内脏、器官相连接的反射区，分别对应人体五脏六腑。泡脚有舒经活络、改善血液循环的作用。因为夜间睡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血液循环不畅，早上泡脚，正好可以促进血液循环，使大脑感到轻松、舒畅，神清气爽，精力充沛。那时候太小，听不懂这些道理，虽用双手帮爷爷洗脚，只是觉得好玩。我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不像爷爷一样早上泡脚？母亲说，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洗衣做饭做家务，坡上的农活都干不完，哪有时间泡脚呢？

参加工作后，每逢重阳节前的周末，我都会给学生布置一道相同的作业：回家给自己的长辈（父母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洗一次脚，并写一篇作文《我给××洗脚》。那时爷爷已去世，我回家给奶奶洗脚，她乐呵呵地让我洗，夸我孝顺；父母则百般拒绝，我一次也未能如愿。1990年代，全班学生都能回家给监护人洗脚，并写出洗脚的过程和真实体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发展，班上能给监护人洗脚的学生越来越少。前年的重阳节前夕，我刚布置了这个作业，就有学生表示不愿意，并有不少学生附和。虽然我讲了很多感恩故事，说了很多感恩道理，但那次周末归来统计，竟没有一个人给监护人洗脚，没有一个人交作文。时代在发展、进步，为何孩子们对自己长辈的孝心却越来越差？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给母亲洗脚的时候，大侄女偷拍了视频发到家人微信群，大家纷纷点赞，表示要向我学习。哥哥更是感叹，说长这么大，还没给父母洗过脚呢，将来有机会回家，一定要给父母洗一次脚。

去年国庆节父亲做白内障手术，他虽然有些抗拒，但还是勉强地让我给他洗了一次脚。这次我给母亲洗脚，父亲颇有微词：“何必嘛！让你妈妈自己洗就行了。你给她洗一次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能天天给她洗脚？”父亲说的确实有道理，父母不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们的自立意识很强，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让我给他们洗脚，我也的确做不到天天给母亲洗脚。但是，我不想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我只想趁父母健在，多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中医讲，“春天洗脚，升阳固脱;夏天洗脚，湿邪乃除;秋天洗脚，肺腑润育;冬天烫脚，丹田暖和。”一年四季用热水洗脚对身体皆有好处。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每个子女都能多给父母洗几次脚，不是作秀，而是让父母开心，自己安心，给自己留下美好的体验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