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万英
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有“追黄蝶”“拈蛱蝶”之玩,有“放纸鸢”“骑黄牛”之乐,有“挑促织”“捕鸣蝉”之顽。童年的我,身材瘦小动作敏捷,爬树像猴子,上蹿下跳,轻松自如。
三伏天中午,赤日炎炎,大黄狗趴在地上吐出长长的舌头,炙热的空气烤得人汗流浃背。吃过午饭,趁大人们在凉席上小憩,我偷偷溜出门,朝离村子不远处的那片青杠树林奔去。青杠树上有长鸣的知了,有闪亮的绿铜丽金龟,有爬上爬下的蚂蚁,还有嗡嗡飞舞的蜜蜂。
我瞅准一棵碗口粗的青杠树,脱下凉鞋双手抱树轻手轻脚往上爬,生怕惊动了树上的知了和金龟子。爬到树顶端,见知了还在扯着喉咙“知啦啦”地欢唱,旁边一只绿铜丽金龟趴在树上汲树汁。我双脚踩稳树杈,左手抱住树干,躲在后面屏住呼吸,右手慢慢从下往上伸,猛地一把蒙下去,知了“忽”的一声飞了,逮到了金龟子。它拼命挣扎,前肢的刺毛划得我小手生痛。我没有松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事先缝好的布口袋,拉紧袋口,小心谨慎地躲过蚂蚁和蜜蜂,溜下树。
回到家里,我捉出金龟子仔细观察,发现两厘米左右的它呈椭圆形,有漂亮的金属光泽,坚硬的外壳从头到尾,由红棕色向红褐色、蓝灰色渐变,前翅坚硬,后翅薄如蝉翼。用手摸摸捏捏,它腹部一伸一缩,发出橡皮擦玻璃的那种声音,不过那声音听起来不像在唱歌,更像在抗议。
妈妈告诉我,金龟子是害虫。它小时候叫“苦蚕子”,躲在地下专吃庄稼的根,成年后专吃幼龄果树的叶,对农作物危害很大。我用蓝色细线系在它前腿根部,任它拼命飞逃,翅膀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我心里像抓住了个坏蛋一样自豪。
爬到树上捉迷藏也是很有趣的事。那时九里十三弯到处栽着桐子树,没种庄稼,小伙伴们把牛牵到坡上就“解放”了。我们找到一棵很粗大的桐子树,硕大的叶子下挂着绿油油的桐子,枝干繁多且长成了三层,枝干平伸着长出,仿佛一个巨人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平伸出无数只结实有力的手臂。这是我们最理想的“捉迷藏”场地。
我们麻利地脱去鞋子,猴子一样爬到树上。经过“划×”确定,其他伙伴“藏”,我来“捉”。“一二三四五,开始!”用手绢蒙住眼睛的我,数过五个数,就向前伸着两只手,细心聆听小伙伴发出声音的方向,或者凭树枝的晃动,东一枝,西一枝地摸了起来。小伙伴们屏声息气,静悄悄地躲着我,有的像猴子一样在枝干与枝干之间游来游去东躲西藏,有的故意拉动相邻的树枝误导我,有的沿着树枝一直向高处爬,让我感觉树枝上有人却摸不到,有的沿着树枝悄悄溜到地上……
突然一个小伙伴忍不住“噗嗤”一笑,我赶紧顺着声音摸过去,小伙伴不停地往后退。忽然,树枝“咔嚓”一声断裂,我们一起滚落到松软的草地上,爬起来揉揉摔疼的屁股,偷偷抹掉眼泪,又继续游戏……直到牛吃饱了肚子,我们才恋恋不舍地下树,骑上牛背回家。
当然,爬树并不都是为了贪玩,有一次我爬树是为了给母亲摘“神药”治病。
我小时候,母亲常年头痛,还没上学的我,总希望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解除母亲的病痛。一天黄昏,我放牛回家经过团石板附近一棵长在悬崖边的桐子树时,斜阳正好打在树顶一股树杈上长出的一窝茂盛的像蟹爪兰一样的草上,发出耀眼的红光,光彩夺目。我大脑顿时闪过一片灵光,忽然灵异地想,那笼草也许就是救妈妈的“神药”!我一定要把它摘下来,煎给妈妈吃,把妈妈的病治好。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照到大地,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我赶紧起床牵着牛儿上坡了。到了那颗桐子树下,我对牛儿说:我要上树去给妈妈摘“神药”,你乖乖在下面吃草,不要去吃田里的谷子哈。那头大水牛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看着我点点头甩甩尾巴,“哞——”地答应一声。我虔诚地爬上桐子树,爬到最顶端那股横着的树杈,那笼“神草”长在树杈边缘。“你快过来呀!”晨风中,一根根翠绿的蟹爪轻歌曼舞,仿佛不停地向我招手。我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树杈边缘挪去。
当我的手就要够着那笼“神草”时,树枝突然“啪”地一声脆响,我失去平衡,从树上跌下悬崖……
“打雨点啦!我们快点收,不然谷子要淋雨了。”一滴雨水清凉地打在脸上,团石板上传来的声音让我慢慢苏醒。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两根巨大的条石间,四周躺满了差不多大小的条石,白晃晃地看着我,仿佛温柔地对我说:快回家吧,回家找妈妈去。
我惊醒过来,发现左手和右腿动弹不得。“妈妈,妈妈!”我哭着大声呼唤,一声高过一声。终于有人听到呼喊,把我背到医院。医生给我打了石膏,好像是右腿骨折,左手脱臼。
“真是万幸呀!下面满是人家准备修房子打的条石,要是稍微偏一点点,落在石头上,你的命肯定没有了。”母亲哽咽着说,眼睛已经哭肿了。
“对不起,妈妈,我还没有把‘神药’摘下来,树枝就断了。”我歉疚地说。
“妈妈什么药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母亲抱着我哭了,本已红肿的眼睛更红了。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蟹爪兰一样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什么“神药”,而是桐子树的寄生,有止咳、散瘀、治胃痛等作用,对母亲的头痛作用不大。
童年虽已久远,往事却历历在目。而今的我,肩周炎,滑膜炎,使我无法再爬树,童年爬树的快乐只能在回忆中追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