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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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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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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表姨拜年

给表姨拜年

汪万英

大年初一清早,我们驱车出门依次顺路给乡下的亲戚们拜年。天气十分寒冷,大山上飘着雪花,地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大衣、靴子、围巾、帽子,我们全副武装,依然冻得瑟瑟发抖。

到表姨住的村庄天已黑尽。村庄在一个山坳里,房屋有序建在公路两边,家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砰-砰-砰”,各家孩子们在户外燃放的烟花划破夜空,炫彩夺目。大人们围着火炉坐在桌前,一边吃零食,一边打麻将、斗地主、打川牌,或者摆龙门阵,欢天喜地,喜气洋洋。

车子停在表姨住的房前,房屋、院坝一片漆黑,难道92岁的表姨这么早就睡了?下车走近一看,大门紧锁。表姨莫非去她的儿子们家里过年了?

我们正在疑惑,准备打电话询问时,马路对面一位穿着时髦的大哥走过来热情地说:“她住进养老院了。”并告诉我们养老院的具体位置。

表姨住进养老院了!我心里一震,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我不禁想起第一次去表姨家的情景。

那是我和先生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因为不通公路,我和先生走了很远的山路,来到表姨所在的小山村外,一弯弯冬水田像一块块明镜似的,水田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先生捡起路边的石子教我“拽漂漂”,以分散我疲乏的注意力。我实在走不动了,先生便蹲下身搭马肩驮着我走进表姨家低矮的土墙房。表姨一见我们,连忙进屋打开箱子拿出一条新毛巾给先生垫在后背吸汗,拿起帕子把灶门前的凳子擦了又擦才叫我坐下烤火,先生帮忙烧火煮饭,表姨便出门砍甘蔗。不久,她拖回几根不足一米长的甘蔗,带着歉意对我说:“侄儿媳妇,真对不起,地里只有这几根甘蔗‘毛毛’了,长的粗的都被前面来的客砍光了。”说完就用刀迅速剃去甘蔗外面的污垢和结巴,然后三下五除二,削去甘蔗的表皮,剁成三节,从水缸舀出一瓢水冲洗干净后递给我。甘蔗“毛毛”生长不久,其实并不甜,但表姨这份热心和疼爱让我十分感动和甜蜜。

表姨很快又去地里弄回菠菜、包包白菜、豌豆尖、蒜苗等新鲜蔬菜,麻利淘洗。很快做了一桌菜:蒜苗炒回锅肉,白菜炒肉片,菠菜煮豆腐,豌豆尖煮酥肉,大豆炖猪蹄,粉蒸扣碗、排骨,还有水豆豉、豆腐乳、豆瓣、萝卜干等小咸菜。色香味俱全,让人胃口大开,表姨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劝我多吃点,怀着儿子反应强烈的我竟吃了一大碗。

临走,表姨拿出一块艳丽的四方围巾,摸起来像丝绸一样润润滑滑的,她说新媳妇第一次上门要给个见面礼。我再三推迟不掉,只好收下。

“表姨很大方,特别疼爱我们这些侄儿侄女,每年过年知道我们要去,都会去邻居家借米借肉整一大桌丰盛的饭菜让我们吃高兴。今天给你的那块丝巾,我记得是有一年一个在外工作的晚辈过年送给她的。”回家的路上,先生感慨地说。表姨是他母亲的表妹,从小读过私塾,长大后嫁给了小山村门当户对的表姨夫。出嫁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亲送嫁的队伍绵延几里路,陪嫁更是赛过十里八乡。土改时表姨和表姨夫两家都被划为地主,土地、房产、陪嫁全部没收充公,他们还经常被弄到会场挨批斗。他们相继生了五个孩子,努力送孩子们读书,遗憾的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孩子们都没能读到多少书。更不幸的是,他们的老大老二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竟先后意外去世,表姨怄得死去活来,得了严重的胃病。她拖着柔弱的病体,顽强地撑起家庭,给孩子们一个温馨的港湾。后来,又想方设法给三个儿子娶妻生子,让他们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

“养老院到了,下车吧。”先生的话将我从回忆中唤回现实。这是一排四层楼房,各层挂着明亮的大红灯笼,院坝宽敞干净,几个女人站在院坝摆家常,养老院四周不时传来长时间“噼噼啪啪砰砰”新春爆竹鞭炮的炸响。

老板得知我们的来意,带我们穿过一个尿骚扑鼻的过道,打开门,强烈刺激的臭味让我忍不住恶心打干哕,赶紧逃出来到旁边的卫生间呕吐了一阵。打开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漱口,振作一下精神,重新回到表姨住的房间。房间冷冷清清犹如冰窖,与窗外热烈的声声爆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院里住了二三十个老人,其他人都被家人接回去过年了,只有她还住在这里。她一天躺在床上,对外面的世界不清楚,不知道天皇日月。昨天大年三十,家家团圆放鞭炮,她听到了问,是哪家死人了?今天大清早人家放鞭炮,她又问哪家在发丧埋人?新年大节的,一点也不吉利,真是烦死了。”老板满脸怨气,不停地抱怨着。

表姨躺在一张单人床上,一碗冰冷的稀饭蒸鸡蛋放在床头柜上,枕头边放着安眠补脑等药物。她盖着厚厚的被子,戴着两个重叠的毛线帽,蓝色的背心油光可鉴。表姨一见到我们就激动地哭喊起来:“儿呐!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盼来了!你表姨夫去年走后,我自己走到养老院来的,在这里住了一年,现在双脚不能走路了,只能天天躺在床上……”

听着表姨的哭喊,去年吊唁表姨夫看到的一幕记忆犹新、历历在目。锣鼓唢呐营造出悲伤的氛围,表姨的儿子儿媳们在匆匆忙忙招呼前来吊丧的客人,表姨因腿摔伤躺在灵堂旁边屋子的床上,屋子狭窄,床前二人打不过转身。地上放着一个尿桶,臭气熏天,床头柜上放着一碗冰冷的荷包蛋,枕边和铺盖上凌乱地堆放着几盒牛奶和一袋柑橘。她伸出右手,拿着勺子,努力去舀碗里的荷包蛋,床头、铺盖上,汤水、鸡蛋撒落一路。“儿呐!我饿呀!”一见我们,表姨努力挣扎想坐起来,“儿呐!我起不来了。”她哭喊着,我感到心都碎了。先生含着泪水,把荷包蛋端出去热了端进来,我拿起勺子喂,她一勺不赶一勺地吞,很快就吃完了。先生又热了一盒牛奶,她也很快喝完了。“她现在有点老年痴呆,不知道饥饱。见到你们有点发嗲,撒娇。”一个儿子进屋来抱怨道。我无言以对,眼中只有伤心的泪。

“别看她九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头脑清醒得很。每天还要自己看药盒上的说明吃药,那么小的字我都看不到,偏偏她还看得清清楚楚。”老板大声说着,不像恭维,夹着怨气。

“儿呐,你们今天走了啥时候又来看我?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讲。”临走时,表姨拉着先生的手久久不放,我们只得好言相劝。

强忍泪水出来,见院坝围了很多人,大家议论纷纷。“人老了没意思。”“三个儿子,一个在县城买的房子,一个在镇上买的房子,一个在街上买的房子。大过年的,就没有哪个想到把老娘接回家团聚一下。”“他们也没办法,平时都要外出打工挣钱养家,能把老娘送到养老院,已经很不错了。”“现在的五保老人有国家照顾生活得很好。倒是那些有儿有女的,如果没有子女照管,造孽得很。”……

返程途中,一路烟花爆竹,一路灯火辉煌,一派过年的祥和景象。一排宽敞的高楼大厦里,表姨孤苦伶仃地躺在单人床上。那情那景,如鲠在喉,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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