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场风,从西刮到东。
十里不同风。磨坪乡龙潭坪村的冷风有“个性”,劲大,像长了牙齿,咬得人浑身生疼,颤抖。目睹土墙瓦房蜘蛛网似的裂缝,想着一日三餐不济的红苕、土豆主粮,六十挂零的老邓竟号淘大哭起来,在风中,在雨里。哎!人上了年纪,动一次感情真不容易,贫穷像一座深重的大山,把老邓压出了苦难的泪水。
这是祖辈筚路蓝缕,几经迁徙而苦苦寻找的一方家园,按说一代更比一代强,家园继承在我这一辈人手里理应变得富裕,殷实,可事与愿违,好好的一块“根据地”我没有经营好,管理好,发展好,让它变穷了。日子这样过下去,这个家我还守得了,守得久吗?
困难,困难,困在山里艰难;出路,出路,出门才有门路。敌不过现实,老邓心中萌芽了“瘦主意”,想当“逃兵”。树挪死,人挪活。说不定跑到外面会谋到一块好的窝儿度过有生之年。说得好听点,想尝尝背井离乡的味儿。
正当老邓多思、多虑的节骨眼上,秭归县里的扶贫春风温暖开来,“落户”农村旮旮旯旯。好风凭借力。我成了一名光荣的扶贫队员,与老邓“联姻”“攀亲”了。入户走访、登记录入、惠民政策宣讲,亲历田间劳作,使我这名“稀客”眨眼间转场成了老邓家里的“常客”。老邓读过私塾,肚子里装了一些墨水,爱“粉白(讲故事)”,但很倔,不爱听别人意见和劝告。我鼓励他二年内摘掉“贫困帽”,他听后脑壳摆得下露水来不同意,还说什么六十年的贫穷,二年内脱贫,根本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奇迹”实现。或许我太“缠访”,经过多个场合的轮回攻心,老邓思想通了点,才勉强与我拉钩立下誓言,答应了二年“消号”贫困户的计划。
说时容易做时难。老邓家里老大难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土坯房摇摇欲坠,随时有崩塌威胁生命的危险;口粮是是吃了上顿愁下顿;身上穿的衣服是陈旧走样的“百衲衣”;生活用水是肩挑背驮的泥腥味浑水。前思后想,找问题列清单,我们把困难从大到小,从重到轻一一查摆了出来。头号工程是危房改造。我与老邓拉皮尺丈量房屋面积,掰指头测算工程周期,想路子筹集开支资金。老邓家里没有桌子,凳子,我只好把灶台当成写字台、草拟了份危房改造申请书。我念了一遍内容,请老邓在申请书上签字画押时,老邓死活不摁手印,并说“弱国无外交”,我在政府没有亲戚,在社会上没有关系,想建新房是白日做红楼梦。老邓像犟牛一般。热问题我冷处理,故意找茬子不理他,寻借口冷落他。响鼓需要重锤。一周后重温申请事宜时,老邓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爽快地在上面按了一个红色的手印。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接到申报项目后,乡政府领导、村、组干部多次翻山越岭,前来实地核查,不到一周就批示同意了老邓的申请。接到这“秒批”的消息后,平时不爱“洗手作羮汤”的我专门激战在老邓的锅台,炸了一盘花生米,炒了一碟辣椒,与老邓“二人转”开怀喝了几杯白酒,他脸上有了酡红,气色比平时好看多了,长久未有的欢笑声也不时在屋内响起。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老邓的新房开工了,村里人纯朴,热情,有的给他送油送米,有的竟把自家的农活儿搁下来,专门帮老邓搬水泥,背砂料,扛钢筋。人心齐,泰山移。不到三个月,一栋砖混结构的新房像一颗明珠,镶嵌在海拔1200米的高山上,显得格外耀眼。
信心比黄金重要。安居工程解决了。老邓身上的潜力有了“井喷”之势,发展生产的劲头空前高涨,味更足了。房前屋后的自留田里,老邓一点也不荒芜全播种套种上,而且品种也多,种植了药材、葛藤、粮食和蔬菜,并还垒了个大猪圈,豢养了几头当年出栏的生猪。晚上他不顾老眼昏花,还翻看动物防疫手册。现在猪肉性价比高,据说出售一头最少也是7000元的毛收入,掰着指头算着,光这一项进账,老邓就可以对号入座为“小康之家”。
时序若飞驰。一晃到了两年兑现诺言的时间了。立冬那天,龙潭坪村委会门前的公示窗口上贴了一排排红色的喜报,那都是脱贫致富者的名单,老邓站在自己名下的那份喜报前,静静地伫立了很久,很久。
生活需要仪式感,这一天值得纪念,我想表示一下,于是在村小卖部买了顶过冬的毡帽,给老邓端端正正戴在头上,老邓欣然接受了这份特殊的礼物,眼眶里溢出了泪水他揩了又流,流了又揩。
心里咔嚓一下像照像机完成的动作,这一幕定格了,成了我心中一张最美的脱贫人物‘底片’,我会铭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