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住所像溪水一样是流动的。从农村到林区,从林区到县城;从茅草屋到瓦土楼,从砖混房到高楼大厦,对搬家的次数、八十岁的岳父却记忆得滚瓜乱熟,说经手了32次。1998年,秭归县城东迁茅坪后,岳父居住的“洋楼”更为明亮、宽敞。有意思的是,乔迁新楼后,岳父多花了点钱把阳台“打扮”了一番,装上了玻璃、安上了窗帘。阳台内没有其它的家什,只单独摆放了一台老掉牙的缝纫机。每每亲戚朋友上门来玩,岳父乐呵呵地带着他们到阳台参观他自诩的“机要室”,并像导游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缝纫机的城南旧事。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破碎琉璃脆。岳父“机要室”里这台缝纫机跟随他42年了,岁月侵蚀的痕迹清晰可见。传动皮带、铁制的压角和底盘劳苦功高,磨损得粗细不匀、凹凸不平,其他部件好像“冻龄”一样、一点也不显老,机头瓦亮,蝴蝶铭牌铮亮,没有锈迹染身。独居一隅,仍然有一种雄风不减当年的样儿。
岳父农民出身,原秭归县梅家河乡大石包村的山山岭岭、都留下了他打赤脚劳作的足印。聪明好学的岳父念过书,身材高大,模样俊俏,像个奶油小生。神林架林区来招工时以貌取人、一下子看中了他。跳出农门是当时农村青年的第一追求。政治、身体全面“体检”合格后,岳父心想事成,离乡背井一头钻进大山深处的神农架林区当上了一名伐木工。后来,轮岗,变换了工种,成了木材运输车队的一名大车司机。岳父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连续五年安全驾驶,刷新了“车不掉漆,人不破皮”的纪录。机遇常常青睐于有准备之人。1979年9月,岳父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出国去。经过层层推荐与遴选,岳父被选派到非洲国家加纳、外援当地水电站工程建设。三年之后,岳父回到北京。祖国对外援工作队员关爱有加,凡是购买国内产品的一律享受优惠的价格。俗语说天旱饿不死手艺人。岳父家里三个孩子渐渐成长,早点让她们学门技术养活自己是当大人的应尽之责。于是,岳父当即立断,花了在国外积蓄的280元钱买了一台牌子货 ――蝴蝶牌缝纫机。280元在现在还不够一张短途的动车票价,但在当时是挺贵的。那时,农村整劳力累死累活干一天才值一到两毛钱,一年干300天才30到60块;工厂学徒工一月工资才约12至18元;一本连环画五分钱,一块糖一分钱;一斤猪肉七毛八;一件无袖棉背心,5到10元就可买断。
物以稀为贵。缝纫机进了家门后,大石包村男女老少像看稀奇一样,接踵而至登门看它、摸它,一听到价格都惊讶得咋舌。3个子女都很争气,经过“热炒”学习,她们勉强可以缝缝补补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当时,村民穷,过新年才穿新衣,穿旧衣、“百衲衣”的多,破了补一补又穿。由于家庭没有像样的劳动力,岳父调至秭归县政府开轿车忙碌,无暇顾家。家里几十亩水、旱田常常摞荒。有了缝纫的拿手好戏,给别人换工就有了份本钱。每每春耕夏收之时,岳父家里庄稼地都是请工播种,邻居家中补衣服、做衣服的事就“承包”到底,不收工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以工抵工、以工换工,全依赖于这台缝纫机,缝纫机是村里“劳动模范”,是岳父家挣脱苦难生活的“功臣”。
陪伴是依恋,是长久的告白。无论搬家到哪里,岳父总是好好地包裹着这台缝纫机、跟随自己定居哪里。只要它在,岳父就会亢奋,就会回想到中国与加纳的友谊、就会想到勤俭与节约的传统、就会想到家庭命运的转折,如此众多的联翩遐想,叫人又怎能遗忘?!每每过年过节,儿孙欢聚一堂时,岳父总要叫他的儿女到“机要室”里走一走、看一看,拉一拉曲柄杆、踩一踩机子的踏板,“哒哒哒”的针织声如同妙曲捣心,在岳父脸上绽开幸福的微笑!
岳父的“机要室”,我们权作家庭中“文物”,作永久的保存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