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杨梅

6月，杨梅上市了。

与母亲视频聊天，她说给我买一篮让镇里发往深圳的班车带过来，早晨摘，晚上就能尝到。聊着聊着，说起一件与杨梅有关的往事，是我小学一年期下学期的事，母亲说她不记得了，而我却记忆深刻。

那时，母亲是大队的一名小学老师，村里的孩子都是母亲的学生，学生家长与母亲也都熟悉。也许是母亲的教师职业，对我们三姐弟的管教很严，头一条就是不许到别人家的果园子、菜园子去转悠，二是不准端着饭碗到处跑，三是不准撒谎，那一次我连着犯了二条，母亲第一次对我说了重话。

那天放学后，同几个年纪比我大的姐姐去打猪草，正是杨梅熟透的季节，杨梅粒粒饱满，颗颗绯红，看着眼馋，想着酸溜。她们看准了香秀婶家的杨梅树，因为她家的杨梅树分杈低，容易爬上去。几个人嘀咕一阵，决定行动，由于父母平时管教严，听到说去别人树上偷摘杨梅，我死活不去，别说上树去摘了，就是让我站在树下捡，我也不敢，她们威胁我如果不去以后不跟我玩了，也许对幼小的我来说，最坏的事就是被伙伴孤立吧！迫于无奈答应远远的站着把风。

胆子最大、身材最高的芳芳姐刚爬上树，就被婶娘发现了，她在屋门前大声呼喊，并向这边跑来，几个姐姐闻声作鸟兽散，芳芳姐也迅急地跳下树跑了，而我的脚好像生了根似地迈不开步，就这样被婶娘逮个正着。

我窘迫得满脸通红，低声喊了她一声，看见是我，婶娘立马放软了语气，笑吟吟的接过我手里的篮子，摘了一篮子的杨梅让我带回家，还笑着说：下次想吃，让小飞给你摘！小飞是他的儿子、我的同班同学。

我看着脚边那一篮子杨梅，感觉有千斤重，只管红着脸站着不吭声。聪明的婶娘一看我的表情就明白了，叫儿子送了个篮子来，见到小飞，顿时我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完了！明天全校老师和同学都会晓得我偷他家杨梅，丑死了！

婶娘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她儿子说：夜里给邓老师家送去。我急忙推辞:不要！不要！拎起篮子落荒而逃。

那晚，我心慌意乱，特别害怕婶娘真的给我家送杨梅，但越害怕的事来的越快，婶娘亲自挎了一篮子杨梅送上门来，对于下午我们爬树摘杨梅的事只字未提，只说杨梅熟了，给老师送点尝尝……母亲推辞不过，收下了。

送走婶娘，联想到我奇怪的安静，母亲似乎猜到了什么，她问我是不是去人家树底下了，我矢口否认，甚至发誓，本来母亲是和颜悦色的，见我心虚发誓，母亲突然就抬高了声音：人家树底下就是有金有银你也离远点！爸爸是工人，姆妈是老师，千百双眼睛盯着呢，你和弟弟在外面惹祸了，人家会说姆妈自家的孩子都教不好，还有什么资格教别人的孩子……

我自认是听话的乖乖女，在乡邻婶娘们那里也竖立了良好的正面形象，今日母亲第一次对我说重话，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严厉的责备，我委屈地哭了，哭着哭着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母亲写完教案，批完学生的作业，才把我拍醒，手里端着一碗洗好的杨梅让我吃，母亲用手帕擦干我脸上的泪珠，坐在我面前轻声细语对我说：平时我和爸爸看重你，没说你一句重话，今日你错在哪自己知道了吗？第一不该去人家树底下，讨吃会被人家说我们欠家教。第二不该撒谎，撒谎是一个人最坏的品质，是致命的毛病。而且你是老大，要给弟弟们做个好榜样，带个好头，明白吗？

母亲这几句话，说的轻，落的重，令我无地自容！杨梅事件之后，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让母亲说过第二次重话，我这辈子的行为准则无不得益于父母的言传身教，母亲的教诲已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心坎里，令我终身难忘。

母亲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也没有要我写检讨书之类的，我也没有当面向母亲认错，但我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了检讨，第二天上学前特意把日记本放在桌子上，希望母亲擦桌子时能看到，但我不知母亲看了没有，我没有问，母亲也没再提起。

电话里我问母亲有没有看过我写的检讨，她笑说不记得了，宽容的母亲，给一向骄傲的我保留了一份自尊，所以她“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