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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一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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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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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

我接触的最早的一本课外书是我父亲用过的一本破旧的发黄的老《康熙字典》,翻来翻去,上面的字没有几个我认识的,父亲见我在翻,就过来教我如何去查字典,告诉我开门的简体与繁体有什么不同,还告诉我一些汉字是如何演变的。我听得入迷,字,不就是让人认的吗?原来还有那么多故事在里面!我就心里老是想着:我能不能也编出字来? 人的上面加一横读大,加两横读天,那人的下面加一横应该读站立的站,人的两只脚都落在地上才算站,才站得稳啊。还有伞是用来挡雨和太阳的,人在上面怎么挡啊?... ...还有许多许多我那时认为不合理的,在我心里划着问号,那年我八岁,因为一直和祖母一起生活在安徽老家,对父亲有一些陌生和惧怕,也不敢多问。

我接触的第二本书是姐姐收藏在五斗橱里的《红楼梦》,我在“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下面见到姐姐的一行娟秀的小字,心里一惊,便拿到房间里悄悄读了起来,那一年我九岁,读三年级,虽读不懂曹雪芹的辛酸泪,却把一个妙玉,一个黛玉爱得死去活来,在妙玉的茶里,在黛玉的落花塚里,悲伤不已,小小心灵也萌生了一个鸿愿,发誓将来也要写一本像《红楼梦》一样的书来。

我接触的第三本书是姐姐五斗橱里的《隋唐演义》,又被里面的秦琼,程咬金等英雄们的侠肝义胆熏陶得五体投地,于是又萌生鸿愿,将来要做一名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小心房按捺不住对英雄们的崇敬的热情,只要一下课,大家就围着我听我讲《隋唐演义》,那时一本书看完,一个字不差的讲的眉飞色舞,甚至上课铃声都听不见,因为影响上课还被老师罚过站。

后来我父亲指给我读《千家诗》读《唐诗三百首》,读《大学》,《中庸》,尤其读《大学》时,里面许多篇章父亲倒背如流,我羡慕的要死,所以我也背,我喜欢背唐诗,因为它朗朗上口,字句美妙,所以也背得滚瓜烂熟,那时我们家吃过晚饭,父亲都要考问,所以,直到我的儿子出生后,我天天抱着他嘴都不停,一口气不间断能背诵四十多首唐诗,我儿子能说三个字时就能背三字经和弟子规,那时他才十一个月大,满一周岁就能背五言唐诗,能说七个字石就会背诵七言唐诗,这都归功于父亲的引领。

再后来,我就不听父亲的了,我们的喜好有了分歧,但那丝毫不影响我读书的乐趣。从读书到爱书再到藏书,这期中的心思与贪婪只有爱书人能懂,爱一本书就想占为己有,偏偏我们家三姐妹都爱书,我学生时代离开父母,在父母给的生活费里左省右省,每月省下的几块钱都用来买书了,一到放假回家行李沉甸甸的都是书,我把它们包好,藏在我的床底下,上面摞上教科书作为掩盖,不然被两个姐妹看见就会拿去看,看着看着就变成她们的了,因为时间一长,我根本记不住究竟她俩谁拿走的。但即便我后来把书藏在床底下,还是被他们悄悄发现,可怜我心心念念藏在“深闺”的书们还是难逃被劫走的命运。

直到她们两个都相继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天地,我去了她们的家时,见到了我的许多书,最初是那种似曾相识恍若隔世般的感觉,然后慢慢回忆起来,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心爱之人有了自己的归属,我心疼的忍不住的脱口而出:这个,这个,这个,这都是我的书,原来在你这里呀?可爱书人都是蛮不讲理的,直接让你怀疑自己怀疑人生:哪个?哪个?哪个?哪个是你的?你哪有什么书在我这?我的书首页都写着我的名字和购书日期!我仍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硬是翻开查看,结果是白纸黑字,书早已易主,让我百口莫辩,反倒是灰不溜丢的仿佛自己不配是那些书的主人一样。

我对书的爱,我先生是最懂得的。我比姐姐和妹妹成家都晚很多,等我有了自己的家,书才有了归属,对书的爱就如同老年得子一般溺爱。因有前车之鉴,我的书绝不外借,直到有一次真的躲不过去,被先生的朋友求借,唬的我先生一再叮嘱人家不要折叠书页,要用书签,不要把书卷起来看,不能手蘸唾液翻书。如此一番还不放心,还叮嘱人家尽早看完送回。

我先生为了表示与我臭味相投,他极少给我买衣服,却经常搬回一些书,也不管我是否喜欢,是否看,全都摆在书架上。有天下午我先生乐匆匆地拿回一本余秋雨的《千年一叹》递到我面前说:“给你,余秋雨的,这本你没有吧?你看是不是盗版的。”我打开一看,感觉怎么这么熟悉啊,不像余秋雨的风格呀?难道他改写小说了?不对不对,啊!想起来了!是王安忆的《流逝》!天呐!盗版都盗出笑话来了,封面是余秋雨的散文《千年一叹》,内容却是王安忆的长篇小说《流逝》。

我先生不信,怔怔地看住我,以为我和他说笑话。我说:“真的!真的!你过来看!白纸黑字!”我快速把王安忆的《流逝》找来翻开,对比着给他看,我先生哑然失笑。 对于是否是盗版书,我早已不那么苛刻了,有时为了方便,错字少些也都默认,但对于如此“欺世盗名”的真是哭笑不得,难怪余秋雨先生在《霜冷长河》出版前为防止盗版,三更书名不说,像地下党一样四处奔波。

我偶尔也为知识产权意难平,大骂无耻的商业光天化日强奸了文化,我先生每逢这种时候也绝对的妇唱夫随,和我一起意难平,痛痛快快吐槽一大圈之后,我们一致的还是回到不买盗版书的源头上来。那天我先生无比痛恨地说:“别人咱管不了,你我一定记着,以后坚决不买盗版书,别人买是别人的事,起码爱书人比普通人要有底线,我们不买盗版书,一是对得起自己的热爱,二是尊重作者的劳动”。啪啪!啪啪!我立刻掌声回应他。

有了《千年一叹》的教训之后,我先生不再那么热衷买书了,尤其是一看到书摊,就别过头去,看都不看一眼。有时我们忍不住会一起逛新华书店,只要一去,就会在众多的好书中难以取舍,最后抱回来的都是我喜欢的,除了他的专业书外。因为大量地购书,我家最多的东西就是书了,而且南来北往的,书也跟着两地分散,除了被爱书人“借”去的回不来的,我婆婆和我父母家也还有一些,我总是惦记着有朝一日把它们接回来,好好安置起来,完成我的爱书的心愿。

可是还没等心愿实现,中国互联网就开始崛起了,紧接着网络作家和网络书籍就雨后春笋般地崛起,然后是全民手机业务的崛起,再然后就是有声书行业的崛起,就连六七十岁的大妈去早市,手机里也播放着有声小说,此情此景好有一比:以前看书就像是觅食,食物少,觅到好的食物无比欢喜;后来看书就像是选食,食物多,都摆在垂手可得的电脑和手机上,只要一搜索想啥来啥,人们对觅食再也没了有兴致;现在看书是插管,绝食了,连吃的过程都省略,直接用耳机从耳朵输入,即听书。即便是爱书成疾的我,也经不住这样的诱惑,开始了背叛。

想起小时候开学发新书时,新书独有的油墨香气,令人无比振奋,甚至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期待。那时除了课本再没有其它课外书,老师读到一篇好作文,都是写在黑板上让大家抄在本子上背下来,谁手里有一本好书那是多令人羡慕呀!那个时代物质极其匮乏,但却对书充满向往,一本小画书在手里翻来翻去,你传我我传你,传丢了还会哭鼻子。不知何时起,书香似乎远离了我们的世界,取而代之的是手机屏幕,是刷屏。

物质世界如此迅猛的变化,以至于我们的心灵来不及,跟不上,所以我们一边追着高度发达的文明的脚步踉跄地奔跑,一边又怀念从前的慢,尤其是六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小时候点的是油灯,油多贵呀舍不得点,早早睡下省油,因此才有了古人读书凿壁偷光。而现在点的是声控感应节能灯,让它亮就亮,让它暗就暗,再不用借光了,可夜里读书的人几乎没有了。以前的床头必须有灯,枕边必须有书,现在是床头枕边有没有灯和书无所谓,手机必不可少,既可以取代阅读,又可以照明,功能应有尽有。

近些年,人们评价零零后是最自私最无情最不爱读书的一代人。我结婚晚,儿子也是零零后。我想起我启蒙儿子的早教都是用口传授,用磁带给他听故事,儿子稍微大一点,我工作在异地,与儿子沟通是手机,儿子的时代,他们一出生的就是电脑游戏的虚拟世界,是用手机微信与外界沟通的世界,是知识信息大爆炸的世界,读书尤其是读圣贤书的诱惑,远远不及互联网碎片化的信息带给他们的诱惑,他们的世界直接省略了人与人,人与世界,人于与自然的情感的纽带。

读书爱书藏书在今天的人看来该是多么奇葩的一件事啊!即便是自称书香门第的我们家族,被书香熏陶了几十年,书香味也日渐淡去,虽然我们姐妹见面依然会谈起书,或琴棋书画,但交流的都是诗书艺术带给我们的不同人生感悟,那种对书的渴望和窃为己有的心思早已了无痕迹,我曾和她俩提起那段争论谁是书的主人这件事时,她俩都不记得了,还好有我一个人记着就可以了,至少它见证了我们曾经爱读书,在书香的濡养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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