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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浴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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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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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犬吠

                                      王浴海

      久居大都会,两耳灌满了形形色色的机动车碾过、轧过、拖过、驰过、呼啸而过的啸声,和这种啸声碰上、撞上、冲上、摔上、喷上、溅上形形色色的水泥的、玻璃的、砖瓦的、钢铁的、坚木的建筑物,造成的穿天透地的噪音,便时常怀念家乡小村的幽深犬吠。

      深冬的后半夜,将近零下40度的气温,像把小村和大野冻成冰坨一般,无声,无息,无远灯,无近烟。只有凝固,只有沉寂;只有孤独,只有旷远,一切似乎都在酣睡中,连窗前曾经不时摇摆的老榆树的虬枝,也一动不动。这时,一声长长的、哀啭的,既不失低沉,又不失粗壮的犬吠,似从天南,也似从海北响起来了。象呼唤,象嗟叹,象凭吊,象悲泣。一声消失了,一声又起;一声淡出了,一声再入。凝固,被撕开;沉寂,被穿透;孤独,被扯动;旷远,被搅拌。凄凉,苍凉,钻天透地,久久不绝。这是村西赵家大黄狗的哀鸣,夜夜如此。不知是呼唤被抓到远村近寨的嗷嗷待哺的儿女们,还是在痛悼它的亡夫一一那只被强拉硬拽送进前镇汤锅的大黑!

      我熟悉赵家的大黄狗,已经老迈。可能是不停生儿育女的缘故吧,瘦骨嶙峋,灰头土脸,曾经光滑的皮毛,不再闪亮。几处脱落,几处打饼。它常常孤苦地静坐在赵家门外的柴堆旁,两眼空空地怅望远天,不时哀哀地仰天苦叫一声。

      也许是大黄狗的哀鸣扯动了小村冬夜的酣睡了吧,远处,躲在大雪堆叠中艰难探出头脸的小窗,灯影突上了。不甘寂寞的风儿,也开始轻轻摇动高高低低角角落落的干枝枯叶,发出只有狗们才能分辨得真真切切的各类声响。于是,小村、大野的犬吠迭起了。


        如爆炒,如炸锅,热烈,奔放,此起彼伏,远应近答。既遥远,又切近;既切近,又遥远。吱嘎,吱嘎……从哪家冰冻的房门中挤出一串远行的踩雪声,立即,牵出一串跟踪的大呼小叫,渐行渐远;叭!叭!叭!……哪家进城的马车早归了,得得蹄响夹杂着咴咴嘶鸣,又把爆炒引向高潮。和声,美声,都唯恐自我埋没;独唱,联唱,都乘机表现。有的尖声尖气,有的乳声乳气,有的高声大气,有的细声细气;大丈夫式的,小鸟依人式的,骄横的,狂躁的,柔弱的,帮闲的,羞怯的,油腔滑调的,义愤填膺的,剑拔怒张的,应有尽有。

         汪!汪汪,汪!……这是李家那位壮硕的雪花青,在仰天长啸。低沉,雄浑,惟我独尊。其实,它向来是和善的,从不欺负弱小。偶尔给它一点剩饭剩菜或半块干粮饼子,它便会永远记住你,每次相逢,都会亲热地摇着尾巴,温柔地火辣辣地盯着你。如果有用得着之处,比如需要惩处一下偷吃玉米穗子的小猪什么的,只消用手一指,它便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把小猪咬得嗷嗷山叫。然后,端坐一旁,期待你的赏赐。

           呜,呜……呜呜……呜……暗哑,阴森,严厉,这是孙家的假藏獒,在宣泄心头积压已久的郁闷。意思似乎是说,太吵了,太吵了!山砲们,土老冒们,有必要动辄大呼小叫吗?这是一只高如牛犊子一般的狼狗,常年戴着铁索,被锁在小院深处。压抑,烦躁,几乎到了临界点,经常凶神恶煞地盯着目光所及的人和鸡鸭鹅狗,不时冷冷地咆哮。

      哽,哽,哽哽哽……这是邻家的癞毛,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哀啼。似乎有无尽的委屈,似乎有无穷的怨艾。食,抢不上槽儿;住,只能溜边儿。人前,低眉顺眼;人后,愁肠百转。是不是又被关在了院外,正在火烧火燎地苦叫着挠门?是不是几天没有进食,在饥饿难忍地长嚎?突然,那边咬起来了,掐起来了,打起来了!不知是外村的野狗进村了,还是哪位自恃胳膊粗力气大者惹起了众怒?反正是打作一团,滚作一团。尖叫的,怒喝的,撕扯的,疼痛的,助威的,奔突的,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对谁错,辨不明何是何非。一路扑打滚动,渐行渐远,最后,以渐微渐弱的败走者的声声干嚎收尾。

      我谛听着,我品听着,我聆听着,这来自大野心跳的奏鸣曲;我欣赏着,我赞赏着,这来自小村脉冲的交响乐!没人调谐,却如此和谐;没人润色,却如此珠圆玉润,丰富多彩!不矫揉,不粉饰,不逢迎,不献媚,就是那样匠心独运,自发灵釆!有高有低,有粗有细,有弯有转,有舒有促,有潮起有浪飞,有月满云遮,情态万千,气象万千。上回与下回不雷同,重奏与重演不刻板,够得上绝响,够得上绝唱!这种绝响,这种绝唱,仅仅局限于呼唤前村后店吗?不!如果是呼唤,那也是地球生命对地球外生命的呼唤!如果是应答,那也是太阳系对整个宇宙的应答!

    家乡的犬吠,不朽的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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