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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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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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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思念

1、东港

一条十几米的船,从柳荫里撑过来,茶表哥站在船头,双手紧握着胳膊粗的黄灿灿的竹篙,沿着船沿向河底尽力撑下去撑下去,茶表哥的身子也略略弯了弯,船便轻悄悄地在水面滑过。一乎儿就滑到对岸。

我和娘坐在船头,风从水面吹过来,一路行来的汗水,全被风吹没了。汗一停,我便坐不住了。溜到船沿,手隔着铁栅栏伸出去撩起水花,猛听得一声吼“快过来,不能在船边玩水!”

霍然惊醒,原来是梦。

颐园老人汤霖远在甘肃时,是否也想到了年少时嬉游的这条小河?我不知道,但从他的后辈汤用彤成就为国学大师,并在佛学、玄学领域取得重大成就来说,汤氏一脉,虽然远在塞外和京城,但始终没有忘却家乡。明代鸿儒黄梅瞿九思的理学、自盛唐以来黄梅三代禅师的禅宗思想弘扬海内外,是不是对远在他乡的学子依然有着梦幻一样的热爱和期待。

都是因为这条河,象一条柔柔的飘带,牢牢系挂着游子的心。也许,很多的游子早已不记得孔垅老街的样子,但一定记得这条清澈的小河。在我的内心里,这条河就是孔垅的灵魂。

孔垅不只有这条河,很久以前,这个地方其实是一片泽国,紧邻着雷池,十年九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里渐渐聚集了人烟,而其中最强大的一支宗族孔姓人,他们带着族人和乡邻,在这里筑起了一条长垅,将雷池的水挡在了垅外,使泽国渐渐变成了沃土。这个长垅围住的地方,后人称为孔垅。终于,小乡村变成了古驿站。而最初筑垅的孔姓人,却在千余年的沧海桑田里,渐次衰减,现在孔垅倒很少有孔姓人。而孔姓人遍布海内外,有几人还记得他们的先祖不仅有亘古的思想,还有造城围垅的功业。

而世事终被时间淹没,连同小河边的万年台。当年楚王临河而筑的万年台,在炮火连天的抗日战争时期灰飞烟灭了。本当是临台以观明月清风,凭栏而看落日长河。楚人既去,吴人新来,旧台重又唱起新戏。热热闹闹里,楚王离都变成了吴国新府。而那条长河依旧缓缓清流。

是的,这条河千百年来就象一个婉约的女子,从容,淡静。从来没有过汹涌澎湃,也从来不会死水一潭。偶尔,傩湖桥上看月落傩湖,惊起河边人家一夕好梦。有梦的女子不只有缱绻的情思,而且有玲珑的才艺。看那个临窗起绣的姑娘,衣袂翩飞后,春燕衔枝飞、喜鹊临花舞的精美刺绣闪亮了观者的眼睛。清水出芙蓉,也出秀女。女子的心象河水一样清澈,一样灵透。摇起纺车,白白的棉花变成了根根纱线,纱线落在染缸里,又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彩线。河边的女子不仅会刺绣,还会挑花,一边挑花一边唱着“一月思念如痴如醉,相节待得佳音归。”悦耳动听的歌唱飞过小窗,越过小河,飘落在乡村的角落里。于是,又有别样的小调飘荡过来。小孩子,总是不懂事,那些巧手绣出来的抱裙、胸兜穿戴在身上,不一会儿就脏得一塌糊涂,而辛辛苦苦的妈妈嘴里虽有些许的埋怨,心里却为孩子的调皮可爱乐开了花。总以为这些绣品不过是结婚的妆饰,小孩子的饰品,没有想到这里的挑花绣进了中南海,而姑娘哼唱的那些小调也成为中国四大剧种之一的黄梅戏。黄梅挑花、黄梅戏都成为全国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河上游的男子卢登桥是不会绣花的,却会用麦杆、棉花、棉花角画出花来。麦棉画在小河两边的乡村里,挂在家家户户的大堂上。松鹤凌云,长空任翔,都是诸如此类的题材,两岸的人家喜欢,前领导人也很喜欢,到黄梅的时候,麦棉画定是要看的。其实大家都知道,领导人看的不是画,是孔垅人那勤劳的智慧和勇于开创的精神。

一河起两岸,两岸俗不同。传说两岸以前是不通婚的,也许是讹传,但纷争历来肯定也是有的。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前,河南是江西德化,河北是湖北黄梅。两岸有句相同的歇后语:德化县黄梅县,县对县(现兑现)。有纷争就有和事佬,就象这傩湖桥,明明一条河把人家分在两岸,却又一桥把两岸连在一起。巧合的是,这个多纷争的地方却出了两位大法官,一位是现任的大法官,一位是裁定日本军国主义的大法官梅汝傲。如今,两岸连起多座桥梁,鸡犬相闻中,不再是老死不相往来,而是亲如一家。

不管河边有多少人多么的知名或者是更多的人多少年来都籍籍无名,河依然是那条河,依然是那条默默无闻的河,我们都叫她东港,有些有文化的人称之为小秦淮,但在我心里,她就叫东港,我们孔垅人的母亲河。她有秦淮河的美丽或者更加清纯,而完全没有秦淮河那样的风尘味。

现在的小河,依然还是清澈,却少了通透。看不到河底,看不到河底还有没有扁长的苦草和带刺的黑藻,更看不到游鱼在苦草和黑藻里嬉戏和孩子们在清水里游泳。小河变得寂寞起来,而两岸人家也便忘却了早些年河里的百帆竞渡,忘却了清代皇帝乾隆莅临小河时的空前盛况。河自幽幽水自流,有河的地方总会有人烟,所以小河从来都是如此淡定。

倒是那些离乡的游人,象是随河而去的水流,一去却难再返。屋后嬷嬷家的儿子,一去台湾四十年才得一回乡,回乡时,跪在白发苍苍的老妈膝下,那泪珠啊,就象河里的水,长流不尽。无论是富贵,还是贫寒,漂泊的人啊,除了忘不掉的荣华富贵,更有忘不掉的桑梓故土。

是啊,多少的游子啊,人在乡外,心在家里。

2、膻变

老街毗邻小河东港,临河的房子,一面临街,一面临河,颇有些江南水乡的样子。东街有红卫厂、县二医院、供销社都是新房子,红砖黛瓦,或一层或二层。往西,两边都大青砖带飞檐的旧房子,旧房子黛瓦上有不少还长着松一样的植物,高的有一米,低的四五十公分。房子有一层也有两层,不过上层明显低很多。大门都是一块块木板拼的,拿下木板,就是店了。街道平铺的是石板,带着青苔的,雨天走上去,不小心就摔倒了。最热闹的是电影院那一块,东边有全镇最漂亮的两层四间的大商场,往西有鄂赣皖三省有名的猪行,往南有全县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再往西还有鄂赣皖最大的树行。有全县有名的一机厂、一棉厂、红卫厂,有建校上百年的高中,有人民医院,有电影院、图书馆、新华书店,有新商场,还有几个几省有名的交易中心,作为孔垅人,是骄傲的,是自豪的。

带着这样的老街记忆,我从此与孔垅渐行渐远了。

好消息、坏消息不断传来。先是一机厂倒闭了。那些风风火火的工人成为了下岗工人。以前按时下班,现在到处找活,一些人把自己的房子变成店铺,利用自己的技术开个修理店;更多的人,却是背井离乡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接着红卫厂也倒闭了,再接着粮管所的人也下了岗,铁饭碗不仅在工厂摔破了,连国家的单位也下岗了,小镇显得不再淡定了。以前关一家开一家的店铺,现在全开起来了,甚至在原来商场的那条街,全变成卖衣服的店面。最后棉花公司、一棉厂也都倒闭了,满街都是下岗工人,满街都是下岗工人开的店。再后来,除了水果批发市场还留有一席之地,曾经热闹非凡的猪行、树行,最后都沉默了,猪行甚至彻底没有了交易。

听说孔垅要建火车站了,一眨眼,火车站就建了起来,呜呜叫的火车走过时,留下哐当哐当的声音,打破了小镇千年来的沉寂。小镇的街道上青石板全部掀开后被改装车拖到不知道哪个地方去了,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那些青砖黛瓦的老店都变成了红砖混凝土的洋房。一机厂、一棉厂厂房全卖了,变成一排店铺。红卫厂也卖了,变成了小区,一幢幢高楼耸立在小镇上。粮管所开发成了步行街,各样的店铺里琳琅满目。老街的路太窄了,站前大道修在了街后,两边全部开发成商铺,小镇的土地变得比金子贵得多了。

街上变了样,小镇有点小城的味道了。大超市有了好几个,餐馆越来越大气,菜场也有了规模,理发厂变成理发店又变成美容院,照相馆变成婚纱摄影城,修摩托的现在都修小车了,4s店也有了,KTV开了一家又一家,百货店满街都是,真的是想买啥就有啥,成天街上就是堵——车堵,人堵。广场面积不算大,好歹也是有的,就算是变成跳舞场,也算是有群众娱乐中心。可是新华书店变成了烧烤店,图书馆直接变成了私宅,那可是我少年时心里无限向往的地方,可不知现在还有多少爱看书的少年?

街上变了样,村里也不落后。村里的广场比镇上更大,而且绿化也好的多,除了跳舞,散步也是不错的选择。新安村、张塘村、童兴村干脆把村落变成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新村。即便是再远一些的乡下,村民活动中心也建得有模有样——硬化广场、绿化林荫路、还有健身中心。

街变了,村变了,人也变了。村里的人变少了,只有小孩、妇女和老人了,年轻人都去了外面。打工、挣钱,所有人都乐此不疲。老人、小孩病了,请个假回来看一下,还没等人出院,就又飞走了。房子变得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象是宾馆,只有过年过节,才迎来熟悉的客人。就算是回了家,老人手里只有做不完的家务活,青年手里只有玩不厌的手机游戏。小孩子不再迷恋网吧和电视,跟着大人一起也迷上手机。

都变了,我也变了,变得有些迷糊了。那些记忆中的美好,忽而便被现实的璀璨撞的支离破碎。一会儿,现在的缤纷又被旧日的质朴碰得一地狼籍。而对于孔垅来说,这片生我养活的土地,我也只是个过客。

小镇还会变的,不但会变得更加兴旺,也会变得留有古韵;东港也会变得一如往昔的清澈灵润,就算变不成风景名胜,也会变成养眼养心养生的美丽小河;小镇的人也会变的,除了挣不完的钱和玩不厌的手机,也许小镇人还有未来蓬勃的事业。

孔垅,孔垅,无论你怎么改变,我依然满心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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