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静静

    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摆着水果摊的静静时，我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还是长辫子，穿着摆裙，可是发际零乱，衣服也略显老气和陈旧。那一瞬间，心里象是苹果从树上掉落般，有一种很受打击的失落。

     第一次见到静静，只看到她的背影，白衬衣扎在白摆裙的裙围里，一袭白色特别夺目。挽着闺蜜的手，并肩往教学楼走去。

     同学指着她的背影说，快看，那是静静。静静是谁？看着那一袭白色飘过眼前，我好奇地问。

     就是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文章的静静！她作文写得可好了！同学这样介绍，让我大吃一惊。赶紧注目看去，那飘逸的长裙已消失在高中教室的楼梯间了。

     那时候，我上初中，静静上高中。初中在校园操场的东边，高中在操场的西北边。晚饭之后，离晚自习还有个把小时，学生们都喜欢拿着本书，绕着操场，踏着青草，漫步在黄昏里。成双成伙的多，也有独自一人的。静静是固定的两人组，也总是拿着本书，边走边看。而我们拿本书只是个习惯，从来不看的。

     操场外，是个池塘，池塘的那边是条小河。河岸上，轻风吹动垂柳的枝叶，拂过树下清读的女生的发梢和脸颊。通往校门口的大道旁，一排溜的法国梧桐，斑驳的树干又粗又大，靠在树上闭上眼睛，回味着老师今天的授课，不经意间，就被掉落的梧桐球果猛然惊醒。夹杂在梧桐树里的有几棵合欢树，粉红的丝状花蕊，散发着蜜桃的香味，在初夏的风里又灿烂又惹火。校办公室后面有个半亩的圆形园子，外围是冬青，里边栽着有果树、花树。

     这些个地方，我和同学每个傍晚都要转上一次。总有那么些时候，静静和闺蜜的身影，也时不时地就在柳下、园里、梧桐树、合欢树下不经意地闪现。是哦，那时的校园里，到处都是我们青春的身影。不曾燃烧，但一样的清丽，一样的难忘。

     生命就是那些树般的拙壮，那些花般的甜美。而青春的梦就是在那风吹过的柳枝里飘过，在灿烂炫丽的花影里浮动。那时的校园，那时的静静，那时的美丽！

     就这样的时光，一忽就是五年。我也终于上了高中，成了静静一样的文科生，静静却要毕业了。始终，我只是看着她的身影，就象仰望树梢的合欢花，嗅得着花香，伸手过去，似乎可即，又飘然而过。所有关于静静的消息，除了轻若梦的身影，都是同学口中得来的。那个静静的闺蜜是同学的姐姐。几年里，静静似乎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只在高三时候吧，又一次把名字现在《中国青年报》上了。这一次是我亲眼目睹，登载的是一段如哲的花絮短语，不过我已经忘却了写的什么。虽然就那么三四十个字的短语，但足以让我羡慕得眼热。我那时成绩渐渐地成为老师的遗忘，除了语文和英语，其他课目基本都不能及格。只是语文在年级屡有闪亮，居然有那么两次全年级第一。但饶是如此，我的文字始终只能写在我的日记里或者试卷上，始终无法出现在报上或者书上。所以和静静同校的那段日子，静静就象是神一样地出现在眼前，心中充满了无限地崇拜。

     不过，静静却落榜了。其实在我们那所学校，落榜太正常了。出现在补习班的静静，就很少到操场边、到柳树下、到花园里漫步了。静静看来是要拼力一搏了。我却依然游离在校园的每个角落，也暗暗写着一些无厘头的文章，依旧只是在我的日记里。

     静静还是落榜了。而我就要毕业了。再次落榜的静静，消失在我的仰视的目光里了。就算是落榜，我以为静静应该还有个梦，梦里无关风月，只应是笔落梅自香，文成云飞扬。

      再一次见到静静竟然是在高考的考场里，一时间有片刻的脑空白。不知道如何还有静静的考场。难道这一年来，静静一直在家里自习么？在农村乡下，那样的环境里，静静有着怎样的坚持和忍耐，才等到又一次的命运碰撞。这一刻，心里再次升腾起对静静的由衷的佩服，就算是这次高考再次的失利，静静那样的坚强对于我来说，也是最大的胜利。而我，却白白浪费了那些轻风拂面的青葱岁月，用无知的堕落，换着时光的错过。

     我们都落榜了。于我，是情理之中，于静静，却是如此不堪。静静算是彻底的在我眼前消失了。第二年，我侥幸考上中专，跳出了农门，转眼毕业后，分到邻镇工作。

     虽然我那么地熟悉静静，可是我永远只是一只飞鸟，熟悉他飞过的天空和村庄，却又被天空和村庄忽略。天空只在意什么云飘过，会为云而炫丽出彩虹，也会为云的变色而哭泣，却从不在意兰天下飞翔的小鸟，因为他们从来不曾给天空带来任何的变化。所以再次际会在同一个小镇，偶尔经过她的摊前，只是无语，无语。当年那些梦想，当年那些浪漫，如今变成了她摊前的一堆水果，变成她身上零乱的发梢，憔悴的身影。说真的，有时候，我真的想拿起她的苹果，问问那里面是否依然埋藏着当初的梦想，是否依然埋藏着青春的时光。

     前天同学聚会，忽然间就看到静静，原来，她也是参加同学的聚会。看到我，静静也是很吃惊。现在静静已经知道了我是曾经的学弟，只不过，不知道我曾经对她是那么的熟悉。然后，就相约一起回家，因为我是开着车过来的。

     静静有些许发福了，以前的水果摊，现在换成了门店。琳琅的货品齐全多了，静静也早已不再躲风躲雨躲城管了。生意也日渐地好转，脸色比初次在小镇上遇到之时，红润不少。今年的防汛期间，静静还跟着一个同学代表曾经的校友前往慰问我们。以前，我是静静忠实的粉丝，总是渴望看到她明媚的文字，现在，静静却成了我的粉丝，时刻关注着我的空间动态。恍然间，觉着时光有些许的错落。

    走出聚会的餐馆，夜色依然澜珊。姣姣空中孤月轮，持日的暑气，连星星都难以忍受，只有少许几颗明灭在天际。小镇比起当初，却是百倍的热闹。白炽的灯光是窗橱里门脸里闪出来，加上街灯，夜生活的人们，脚步不再匆匆，夜市摊上拼酒的伙伴声音嘶哑，歌厅里飘出的声音歇斯底里。小镇上夜晚，竟是哪些的躁动。而静静和我，并肩走过小镇，却一路无语。

     车子驶过小镇，还是无语。夜晚的街市，灯光闪烁，我得全神贯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与别的车子擦出火花，惹出无端的事非来。走出小镇，回家的路，突然变得安静而空洞。心里渐次放松下来。于是我主动跟静静说起旧事，说起我当初曾经对她那般的仰慕。黑暗里，传来静静一声轻叹。

      高三那年，我遇上了他，帅气，品学兼优，主动示好，我也心动，虽然不同班，却感觉同心。就这样不小心地掉入到情网中，不过他破网而去，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我却落榜了。那年去他家贺喜的时候，姐姐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说他跳出了农门，以后会在陌生的城市落脚，问我怎么办？瞬间，我懂了。刹那间的羞愧，让我惶恐。好在他并没有放弃，鼓励我复读，虽然再三地努力，却无耐何地再次落榜，即使如此，他再次鼓励，并拿出私蓄资助我第三次高考，只是天不遂人愿。我也再无心于考试，无端的自卑完全笼罩着我，我选择了分手。无怨，无悔，无恨。静静说完这一段往事，略略地有些沉默。

     之后，我在镇上找了份工作，在那里工作了两三年。不断地有人介绍朋友，我却完全没有了心事，总想找个机会远离这一切，远离这个熟悉的地方，因为这地方有太多的熟人，让我难以抬头。终于有人介绍邻镇的朋友，虽然完全没有当初的他那般才华，但现在的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且高大帅气，一如从前的他，最重要的是，嫁给现在的他，从此让我摆脱了那种熟悉的窘迫和自卑，从此我能开启全新的生活。静静继续絮絮说着前尘旧事，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而是尘封已久的别人的故事。

     你还有当初的梦想么？我这样突兀地问她。没有了，早就没有了。静静平静地说。没有时间，更重要的是没有心情。烟火淹没了梦想，油盐浸渍了时光。我早已不是那个懵懂的青涩女孩，为人妻，为人母，虽然平淡，但也总还是满足。那时候，我太喜欢看书了，以为书就是整个世界，特别是有一次因为看的书多被老师表扬，我差不多整个的童年都淹没在书中了。没有太多的钱，我就把父母给的每一分零花钱攒起来，买了半套《三国演义》，一本一毛八分钱。后半套就没钱买了。因为看的书多，有时候也会动动笔，写点自己的小情绪。自己没觉得，但同学和老师都觉得好。有时候，我也想，以后我要写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书让别人看。静静这样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故事，就象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你们常常可以出去玩，但我不行。没时间，也没精力，身体也不行。但是许多年来，我无论走到哪儿，家里一定会有两幅地图，中国的和世界的，就算我不能亲身游历，但起码我的心会跟地图在世界游走。静静这样说着，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但我感觉她的眼睛瞬间变亮。

     梦想？梦想！每一个青春少年都有吧！每一段人生还有吗？

     车到小镇，静静提前下了车，我继续着我的归途。静静还是静静，我还是我。静静的梦醒了，而我依然在坚守。这么多年的坚持，我的文字总算如愿出现报端，出现在书册里，虽然没有那么高的级别，但我心依旧。

     入院下车，空中明月依旧，轻凉如许。这样的夏夜，如此的明净，如此的寂寥，也如此的燥热，若然入睡，定当有梦。禁不住想问：静静，旧梦可以重拾么？

     茫然四顾，哪里还有梦想，只有一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