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选择

要么种田，要么复读。

第一次高考后，不用揭榜，我直接知道了结果，也同时陷入这样无奈的选择中。

高考前，还庆幸有参加高考的资格，相较于那几个被老师直接劝退高考的同学来说，觉得自己增添了人生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在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学生来说，又显得如此渺茫无助。

三姐那年无声的哭泣依然记在心头。那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刚刚高中毕业的三姐以微弱的分差落榜。那个季夏的日子，父亲又突然离我们而去。看着隔壁的姐姐和同村的哥哥利索地选择了复读，三姐在母亲的沉默里，弱弱地提出复读的请求，却被母亲无声地叹息阻挡了复读的梦想。之后，很长的日子里，无奈的三姐只能强忍着泪水，以不称呼不答理母亲为无声的抗争，直到多年以后出嫁了，才回家再一次喊声妈。

那时候，只有大姐刚刚出嫁，二姐还没找到对象，还有年少的细姐和我要抚养，对于母亲来说，让三姐选择复读的压力，象大山压在母亲的心头。无情地拒绝三姐的希望，这种苦痛，对于母亲来说，比中年丧偶的苦痛更甚。一边是三姐无声的抱怨，一边是母亲对拒绝女儿梦想的愧疚，一边是对重负的家庭无比的担忧。母亲白日里在队里争着工分，黑夜里却东奔西走，为三姐寻找着一个个看似好点的出路。最后，终于在表叔的帮助下，让三姐和细姐进了公社的针织厂，算是给她俩找到暂时的归宿。而见证了母亲日夜奔忙的操劳，三姐对母亲近乎仇视的心理并没有多少的改变。我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苦痛能离间亲人的情感，总之，从三姐忧郁的脸上，我读懂了高考是其中之一。

第二年，隔壁的姐姐和同村的哥哥双双高中，三姐表面上分享着同学的喜悦，背地里却流下了无声的眼泪。也许这一刻，她对母亲的怨恨更深了。

送我去高考的大姐来了，对母亲说：“这回无论如何要送兵伢复读，老弟的学费我出！”母亲弱弱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想起临考时，大姐这个全校唯一的送考的家长，我心中还充满了抱怨，以为大姐的别出一格的送考，给了我无声的压力，让本来就没好好读书的人有些许无地自容。

冷静下来，我很快接受了大家让我复读的选择。尽管成绩确实不理想，但我分析自己的能力时，还是充满了重振旗鼓的希望，同时也有一丝丝的担忧。毕竟普通中学里，能出头的同学的确是凤毛麟角。想起高考前无意中从报纸中缝上看到的炭粉画招生简章，我打开母亲平时紧锁的抽屉，从母亲仅藏的三四张总共不到一千元的存折中，拿出一张面额一百二十元的存折，到镇上顺利地取出了钱后，向贵州毕节的函授学校寄去了二十九元学费，把剩余的钱偷偷地藏起来。

学校很快给我寄来了教材和排笔，但炭粉需要自己买，我从剩下的钱里，取出十元，买来纸和炭粉，开始了暑期的人物素描的自学。

三姐首先看出了我的不同寻常，悄悄问我，这些东西哪来的。我只好告诉她，我要学人物素描，以后可以挣钱，也可以考美术大学，并让三姐千万别告诉妈，因为我们都知道妈是把钱看得比命还要重的人。

复读并不是重生，但我想，既然我别无选择，不如从头开始。语文我绝对优势，全校语文高考第二的成绩并非偶然，一直以来，这门课就是我的强势学科；英语对于我来说，也不是难事；政治、地理成绩也还将就；只有历史和数学，因为一直以来的不学习，都是让人无法苟且的成绩。我决定按照自己的计划自己的方式来努力。历史，从初中历史开始，一课课的背诵，一遍遍的回想，一周一小结，一月一总结。数学，我一章章地理解，一章章地自学，一章章的题目弄通弄懂。我完全背离了老师的教导，甚至忽视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一心一意跟着自己的计划走，我感觉自己充满了希望。

一百二十块钱，我也不能白花。紧张复读的同时，我很快地学完了素描教材的第一章，并决定继续学习第二章。为此我将剩余的七十元学费寄了过去，开始正式学习人物素描，并很快让同学刮目，到复读的第二学期，我让同学们把自己的相片让我临摹，摹出来的画相同学们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到现在，我依然保留着当时学画的习作。当时，也并没想很多，也许，我就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青春的记忆。

自习的教室里游荡着一个衣着褴褛的青年。同学们说，他疯了，因为三年高考不第。他在黑板上胡乱写着英语字母后，口中还振振有词。已经有一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学校游荡，同学们把自己的菜饭拣些给他。没有碗，他就用手捧着吃，吃不完，就装在口袋里。他还在同学们的调侃里说出“我什么也没有了，也就两个肩膀夹张嘴。”他肯定不是学校第一个因为高考而失常的人，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而我们都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是那个晚自习后一瓶白酒咕咚下去然后醉得一踏糊涂的同学么？是那个凌晨三点犹自挑灯夜读的同学么？是那个满头白发一脸着急的同学么？还是自作聪明而学习懒散的我？

我现在知道了，盲目的自信是毒药。我的学习效率很高，成绩提升明显，信心满满的我，对将要到来的高考竟然有些许的期待。周边的同学象我上年高考时一样，对高考这么重要的命运转机，仿若是等待着下一次的月考，不再是需要一个成绩，而只是需要一种终结。好比是在毫无希望的抗争里，等待着下一个更有挑战的规则，期待新的挑战规则里找到自我的突破。

但似乎一切都是圈套，迷惘的情绪在全班开始漫延。老师不再劝同学退考了，据说是上级不允许，但很多同学自己却选择了放弃。前排的女同学爽快地把她高价买来的参考书借给我用，书都快买一年，却象是刚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样的暂新。

所有的科目，几翻轮回的学习，我感觉曙光在前了，剩下的只有时事政治该背背了。政治老师发下比课本还厚的一堆材料，瞬间让我窒息。只有二十分，却要花我大把的时间，我提前用后来学习的专业对这样的成本进行算计，感觉是十万分的不划算。我打算投机取巧，从同学那里要来高考时事政治密卷，略略看上一遍，感觉又好记又好背，并估算，即使这些资料只有三分之一的有效，对于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很快，高考就剩下最后一科政治了，在走进考场的那条路上，我充满自信地对同学说：“就剩最后一科了，只要这科能考好，我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的节奏。一切如我所愿，一切又非我所愿。密卷的资料毫无用处，我与大学的缘份再次擦肩而过，万幸的是，我以刚刚好的分数跳出了考上了中专，人生再一次品尝了失落的苦果，又饱餐跳出龙门的喜悦。毕竟，我从此以后拿上的是我喜欢的笔头，而不是我望而生畏的锄头。家里的人都为我万分庆幸，三姐的心里，却更有一些释然，也许，在她心里，我成为了为她圆梦的人。

人生，有时候，真的是别无选择！而你最终的选择，却总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