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万家堡,还是在秋天。
追求
怀着一颗探访故人之心,又一次在初秋季踏访万家堡。
“万家堡啊,没有这地方,倒是有个万家寨,不过没有么看头!”村民这样的述说,就如同前一个村民告诉我不知道邓文滨是谁一样,并不叫我吃惊。
多少年后,尘世淹没了你的踪迹,这个世上谁还会记得你!幸好,万家堡还在,五福泉还在,邓文滨的遗世之作《醒睡录》还在。村民的遗忘,只是因为他们的生活里不曾有过前贤的交集。而我,踏在这曲曲折折的山路上,辨析着方向,努力行进在探访先贤的清秋之旅。山路因前日的雨水冲刷,路面更加坎坷,愈往上,山势愈陡,行进愈发困难。先贤在那个乱世之秋,经过怎样的历炼,方能成就一番让人景仰的情怀呢?想来,其艰胜于此旅,其繁胜于此途,其志高于此丘。“这样的地方,也许你们一辈子就来这么一次。”我这样告诉同行者,却在遥想当年的先贤逐日奔波于此,那是怎样的艰辛,又是怎样的励志,最终成就一个了末代秀才的旷世情怀。
我并不羡慕富可敌国的石崇,也不羡慕才惊四座的王勃,也不羡慕不问世事的仙谪,更不羡慕权倾朝野的天骄。倒是李白天马行空的旅迹和飞流直下的才情,让我神往不已。不过李白其人离我太远,其行离我亦远,只叫我空有行云志,难蹈登天路。徐霞客亦我敬仰之人,可查阅其旅迹,也未曾踏上我家乡一步。甚至其在庐山游历往返多次,也未曾记述一江之隔的我的家乡片言只语。是邓文滨,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乡人,以其独特的方式,把他和我的家乡深深地记在世人的心中。
紫云山顶,手指处是密林深处隐约可见的寨墙。断壁残桓依旧在,雄姿英发何处寻。此时,此处,人迹罕至,虫鸟失踪,乌云散尽,兰天浮现,秋风渐起,落叶飘零,城墙淹没,杂柯横斜,路尽崖悬,碎石狼藉,眼前的杂乱,真的说不上是风景。曾几何时,这里何曾有如此落寞!当年,邓公一族,据此墙寨,死守勇攻,历经多次战火的洗礼,虽然邓公四弟及无数的乡人为此英勇就义,但终因众志成城,击败贼寇,保得一方平安。眼前的城墙虽在山岭之上,其颓败之势倒显得略为矮小,而邓公之英勇反倒高大起来。
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一壁巨岩,虽然一半已经被人爆破开挖,但其势之磅礴不减。崭新的岩迹,垂直的崖幕,连绵的雄姿,都叫人惊艳不已。沿着山脚下乱石行来,巨壁之畔,一石独立,上书“五福泉”三个平米左右阳刻大字,边上刻有“南阳布衣邓文滨洗笔”一行小字,“洗笔”字处,下面一尺方清泉,几片浮叶飘零,倒也灵润有致。
再往前,竹林掩映之下,又一巨石立于眼前。“万家堡”三个横书阴刻大字现于巨石上方,下又有竖写“馀园”长方阴刻印,下方更刻有“邓文滨著书处”。踏上山右边小坪,半亩见方,一石屋建于竹林之下,面前略见狼藉,显见是久无人居住了。旧时的石墩和一个舂米的石臼尚在,积下半臼黑乎乎的雨水。小坪下面是谷地,栽种着板栗树和茶树,还有两三棵挂满黄澄澄的果子的柿树。小坪前方枣树之下,有一条小路通往下面谷地。
站在坪上,山风徐来,扑面清爽。不过,斯时,斯地,我却有些迷糊了。一边是伤痕累累的旧城墙,一边是临风就盏的茶园,一个是兵戈铁马的壮士,一个是舞墨挥毫的书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邓文滨?到底是清风明月的茶园竹林,还是冰河入梦的旧城古寨,才是邓文滨最后的选择?到底是为了品茗捧读的欢娱才选择了挥刀舞棒的拼杀,还是厌倦了你死我亡的争斗才选择了绝壁奉读的隐世?财主、秀才、战士、游客,这样的角色转换间,哪一个才是邓文滨最后的追求?
清风无言,我自默然。
山居有福
真的好喜欢邓文滨著书处。几棵茶树躺在小坪前半截,环绕着几棵柿树、枣树、板栗树,素雅,宁静。坪下谷地,一片沃土,可种可耕;坪外清风,时时吹临,送爽送凉;坪边青山,松涛不绝,能攻能守。晓看红日跃岭,抚书而读诗经,晚观明月浮枝,临轩品茗夜话,人间胜事,有至于此乎?若非是有征战,这里绝对可称得上世外桃源,更何况坪外还有五福泉。
近观五福泉,一尺见方的泉池,没有明显的泉眼,离地一米左右,看不到泉流的痕迹。想象不到,百年前五福泉又是如何光景,肯定胜过今朝,不然,此泉怎么当得“五福泉”之称号呢!
说真的,我还真不懂何谓“五福”。问过度娘,《书经》上五福为: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然而,此处虽好,寿者可居,富贵却难当,离荣华太远,差糜乐甚多。是以此五福必非彼五福。
查阅邓文滨之生平,黄梅清代增贡生,自号南阳布衣。人称“湖北第一才子”,生性旷达,笃于至行。生平喜游历。晚年居于万家堡,杜门不闻理乱,日以著述自娱。中年时,曾率领乡人击退流寇。观其一生,才情横溢,著书颇丰;不事功名,历游天下;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寡欲清心,隐世静修。所以自悟邓公之五福:游历有福,读书有福,勇武有福,耕农有福,山居有福。
现如今,越来越多的村民,背井离乡,求富求贵,最后安居闹市,淹没在铜钱欲求之中。生活之于他们,富了;贵了;困了贫了;失了。物质的追求越高,奋斗的历程越苦,得到了财富也可能越厚。可是,其本心已失,其灵魂渐贫。你看这片山野里,到处是荒草丛生,到处是人走屋空。门前的金桂,飘溢的香气弥漫在无人的村庄;挂满果子的树下,落满一地烂果。许多人宁愿窝居于高楼内因劳累因重压而伤悲,却不愿守着一亩三分地的温饱。生命中,之于他们,本心已失,只有妄想着物质的盈丰来填满着缺失的本心。
每每,行到山野,总是忍不住感慨,要是行居于此,该有多好!却又因为工作,因为家庭,因为诸多舍之不却的物事,终难以成真。
难道也得学邓公,晚年择一处山地,耕读自乐,老死山林!愿得如此,因为山居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