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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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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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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绕过的梅坝墩

梅坝墩缱绻地伏在河流的肩上,一晃就几百年了。

一、

梅坝墩是个有历史的村子,和孔垅很多村庄得名一样,梅坝墩的来历与水结缘。可是村里没有人见过梅坝。梅坝在哪?在村南的河边?还是在村北的地头边?村里人是有争有议。几百年前,那梅姓先祖移居到此地,虽然发现这里物阜田丰,但却十年九涝。眼见着辛劳一年的收成一次次被洪水淹没,先祖们一次次地在地头流泪。

必须要筑坝!可是族里总共才十几个劳力,还有五六人是老弱病残,想要筑起一垅保住家园的大坝有多难啊!劳力不够,全家上,全家不够,全族上,族长发话了,这个坝我们姓梅的一定要筑起来!于是,在寒冷的冬天,族长亲自带着全族老小几十口人,披霜戴露,没日没夜地挑土筑坝。

一个冬天过去了,又一个冬天过去了,一条一米宽两米高十里长的小坝终天围着小村子和小村周围百余亩田地筑起来了。终于梅族人有了一季的好收成,全村人割完早稻,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突然连日暴雨,龙感湖的洪水如疯牛一般狂奔而来,惊恐的人们四散而逃。当梅姓族人逃荒归来,看到好不容易筑起的长坝被完全冲垮,族长忍不住放声痛哭。痛定思痛,坝还是要修的,毕竟这样的洪水也只是百年难遇。又是几个冬天过去,一条又宽又厚又长的坝重新筑起来了。后来,王姓也仿照梅姓族人在孔垅的西边筑起了一条长坝。这两条坝不仅保护了梅姓族人、王姓族人的田园,还兼顾了其他各族姓的家园,因此,当地人给这两条坝分别命名梅坝和王坝。而梅坝下梅氏一族一直就这样安然而居,直到现在。而梅姓族人聚居的地方也被命名为梅坝。

如今,龙感湖早已经退缩到十公里之外,湖边也筑起了一道现代化的大坝,梅坝早已经不复存在,而梅坝人是否还有当年族人筑坝的情怀呢?

二、

再次见到梅坝村飘起袅袅的炊烟时,已是多年以后。其实现在基本上是看不到炊烟的,因为村里家家户户早就用上了管道煤气。如果有炊烟飘起,那就是说明家里来客了,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似乎是只有用柴火煮饭炒菜,才能烹出食物的美味和主家的热情。

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父亲走后,母亲在村子里住到60多岁后跟着我去往他乡。母亲已经90高龄了,我们上班后,母亲就孤零零地守在家中,坐着轮椅在屋内到处跑,每到下班的时候,母亲就守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回家。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不知道在母亲孤寂的日子里,是否曾有对村子的怀念。每当我把村子里的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她都会“哦”一声,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到第二天的时候她又会问我那个消息的情况,偶尔还会谈起一些往事。显然,在母亲心里,是一直有着村子的。

我们一家是村子里唯一的汪姓,村后地头边的放水沟,村前的泵房,还有站马塘边大水沟和机房,都是父亲带着村里人一起修的,就象当年梅坝人筑坝一样,父亲年复一年地,带着村里人,修通了通往每一块田地的沟渠,这些沟渠很多至今都在使用中。龙感湖大坝、黄广大堤,这些远离村子但都能保护村庄的水利设施,父亲也都带着村民在严寒的冬天一兜一兜的土挑着修筑过。父亲去世后,细姐还参加过几年的后湖挑坝。每次去的时候,细姐信心满满,回来的时候就蓬头垢面,又黑又瘦,特别狼狈。细姐从来不讲挑坝的事,只是从其他的村民那里听说过,特别特别苦,尤其是女孩子更苦,吃饭要抢,上厕所找不到地儿,更别说洗漱了,不过好歹有住的,草棚子一搭,一伙人住进去,西北风一吹,风从草棚子穿过,刺骨的冷。那时细姐才十七八岁,幸亏有同村的村民照顾着,居然每年都挺过来了。

二姐、三姐都嫁给了梅坝墩上人家,如今,早就不用挑坝了,只是在汛期的时候,会一家抽一个人到后湖参加抗洪抢险。更多的时候,村里会组织大家建设自己居住的家园,如修路、厕所改造、修塘等公益事。每家凑上一点钱,村里争取上面一点钱,还有在外工作的人捐一点钱,再然后村民选出一些有德望的村民主持公益事业开工建设。现在不仅家家户户自己造就了漂亮的楼房,村里的道路也全部硬化了,路灯也安了一些,晚上孩子们放学,不再害怕了。自来水是早就通村的,煤气管道也早已经通村。以前家家户户离不开的板车,现在基本上看不到了。更不用说叉水车、犁、耙、纺线车这些旧农具,现在都被农户当成藏品了。自行车也少了,电瓶车、摩托车、小车是村民的主要代步工具了。记得很久以前,一家都难得有辆自行车,现在一家各种车都有的农户倒有一大半。

虽然我早就不在村里住了,但因为这个村子有我太多的记忆,更因为村子里留有父辈们太多的痕迹,所以半百之后,我更深深地怀想着这片土地。

三、

村子里的孩子会读书,考上名校的孩子有很多。但在70后这一辈人中,我就佩服梅夏英一人,不是因为他现在是全国知名法学专家、大学教授,而是因为在我们那辈人里,他是唯一一个读书成绩特别好,还特别会抓鱼的孩子。

孩子会读书,村里人说是风水好。风水哪里好?有的人说是村东头祖坟地头的那棵风水树带来了。这棵风水树,还真的不是普通的树,村子里就这一棵,别的村子里也都没有,大家都叫不来名字,一直就叫风水树。这些年,我走过附近很多地方,听到很多故事,认识了很多草木。唯独很少再回村子,我已经忘记了那棵树到底长着什么样的叶片,树杆上又有着什么样的皮囊。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村民们都说这树长得好。风水好,更多的人说是村前的东港带来的。沿港的村子,人长得漂亮,日子过得舒坦,何况东港还是交通要道,从船码头出发,到龙感湖再到小池口,然后沿长江下上海上重庆,又方便又便宜。

轮船从东港驶过,两岸卷起一阵阵浪花,打在赤脚上,是母亲的抚摸,是风吹过脸颊,是爱人亲过耳廓,是说不出的舒坦道不明的温柔。从前,东港是两岸人家的水缸,家家都从大水缸把水挑进家里的小水缸。过路的人口渴了,直接捧一掬清水,送到嘴里,送入一嘴清甜。河底的水草,招摇地向着路人起舞,乌青的黑鱼携妻带子从水草中划过,调皮的孩子纵身一跃,潜下水去,却扯上来一把水草。后来东港的水变咸变苦了,后来东港的船消失不见了,后来东港连游泳都没人去了。这时候,河边的水塘也没有了,换回来是一大片田地,泵站也没有了,为泵站修筑的一小段坝台也完全平整成与路同高。村子里的旧房子全拆光了,家家户户盖起了新楼房,而且越到后来,房子的样式越大气越新颖。从前村里的仓库没有了,沿孔龙大路建起了一排新房子,渐渐的,这排房子就和东西两个村的房子连在了一起。

东港其实在村民眼里是个谜。到底是先有村子再有东港,还是先有东港再有村子?东港是不是人工河?如果是人工河,东港到底是什么时候就有的?如果不是人工河,那么东港为什么叫港不叫河?多少年过去了,不管村民怎么问,东港都只是静静地流淌着,默然无声,哪怕是遇到洪水年,东港水也不会淹到村里的田地。很多年前以前,东港还获得美名小秦淮,可惜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小秦淮的烟花岁月。不管怎么说,从河边出去的人,什么都可以忘记,但肯定忘不了这梦中的母亲河。更何况,现在傩湖桥到祭塘的河段,已经让村民打造得美仑美奂,而东港的水质也明显见好,水中游鱼已能历历在目,只是想到河底再自然长出青青水草,怕是还要有些时日。

其实风水有没有,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风水,那我觉得努力就是最好的风水。这才是村子里孩子们有出息的真正的原因。

四、

有水的地方,定有水的灵气。梅坝墩南边不仅有条河,东、西、北三向分别有块方塘。夏夜从二中的教学楼顶上,可以看到三塘印月的美景,掩映着郁郁葱葱的绿林中小村庄。

后塘在村西,现在似乎变小了,大塘在村东,又似乎变得更大了,土塘在村北,现在几乎变成了废土井。后塘和大塘都在村子里,土塘离村子有50米,土塘往东50米以前有个水坑,现在变成了水塘,而且水质还特别好,塘里的鱼也特别美味。这几块塘完全就是孩子们的水上乐园。下午一过三点,三块水塘全是孩子。全村的孩子没有一个不会游泳的,孩子们游泳也不需要教练,都是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一起游,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溺水事故。不会水的孩子从来不会到深水里去,都是在近岸边学着狗趴,学会了再去塘中央,再去其他几块塘,再去东港游泳。

这几块塘,是大人的菜蓝子。平时没事,是没有人去塘边捉鱼的,毕竟几块塘都包给了人。承包鱼塘不需要向村里交钱,逢时过节的时候,承包人就撑起小船,撒开鱼网,开始捕鱼。到了傍晚时分,承包人上岸了,就通知家家户户到家里分鱼。分鱼是按人头分的,一人一斤左右,基本保证家家户户都能过上一个好节。下雨天,塘里的鱼会向水沟跑,临塘的人家就会到水沟里布网装笼,抓到的鱼看多少,少了就自家吃,多了就分给隔壁左右人家。水沟里捕的鱼基本上都是野生鲫鱼,不是承包人养的家鱼,所以承包人即使见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赚不了鱼钱,赚一个和气生财也是满满的收获。

后塘也是村妇们洗菜洗衣的地方。早上薄雾濛濛,村子里已经响起了挷挷的捣衣声,这是村里勤劳的村妇们素来的习惯。洗完衣服,就回家做早饭了。要是起床晚了,不仅洗衣服找不到跳板,而且搞不好,全家人早餐都没有时间吃了,因为早饭后,就该开工了,种地的下地了,出门打工的出门了。后塘的南边有一小片杨树林,大概有三四十棵杨树。偶尔,树林边就系上一两条牛,和一捆散落的青草。一般,很少有人在林子里系牛,毕竟林子离水太近,林子不干净,池塘也就干净不了。杨树其实没有什么大用,就是长起来快,栽下去容易活,不需要人伺候。但对孩子们来说,就很重要了。杨树林里有很多的知了,找根长竹竿,绑上布袋子,孩子们就可以在林子里呆上一天,从这棵树到那棵树,不停地捕知了。树林子地上,看到有小洞,孩子们可开心了,用小手指轻轻一拨,洞口变大了,再随便折根小树枝,往洞里一伸,蝉蛹就抱着树枝出来了。现在没有了小树林,那里已经建起了大房子。后塘的塘岸因为不停的崩塌,早前村民用石块砌起护岸,现在干脆将塘东岸全部用水泥护砌起来,把村民家搭的跳板全拆了,砌起一溜台阶,更方便村妇们洗衣洗菜了。原来有些弯弯曲曲的塘岸也干脆拉成直线,把后塘从小家碧玉养成了大家闺秀。

五、

人生最痛苦的,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那条河还在,村子也还在。月亮照着的村子,依然是那么美!而回家的路却总是那么长!

梅坝墩,那条梦中的小河,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那永不放弃的筑坝精神,深深地烙在我心底!

 

 

 

注: 墩是长江中下游流域对自然村的称呼。一般村庄房子成排的称为埒,房子依势而建,纵横交错的称为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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