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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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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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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的水花

                 梅坝故事一

寂兰奶奶终于还是淹死了。

寂兰奶奶几乎是村里唯一不用出工的成年人。她整天象幽灵一样,飘荡在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次看次她,我总远远地离开,即便是这样,也总是感觉她的周围,空气都仿佛凝滞而冰冷。不仅是我,村子里的伙伴们都是这样说。

好在是寂兰奶奶永远是沉默的,我几乎没有看到过她和任何人说话。她瘦削的身子却穿着长过膝的青色大布外褂,显得衣服空落落的,一眼看上去,跟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女孩子一样。这使得我们这些调皮的小孩子虽然从心底对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有些许畏惧,但其实并不害怕她本人。孔垅街上有个二嫂,跟她就大不一样,会骂人,急起来,还会捡起地上的石块朝我们扔过来,特别是在我们叫她“二嫂”的时候。寂兰奶奶不仅不打骂人,而且还害怕人,看到人她都绕道而去,然后静悄悄地消失在别人的视线里。

寂兰奶奶喜欢在村子里自由自在地游荡,在那个只有温饱欲望的年代里,家家户户的门几乎都是开着的。寂兰奶奶看着别人家开着门的屋里的纺车是空着的,就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将纺车摇起来。说实在的,寂兰奶奶纺的线錘着实不好看,瘦长瘦长的,象是一片柳树叶子,与我看到妈妈纺的饱满坚实的线锤相比,的确是天差地别,所以尽管寂兰奶奶不遗余力地帮着大家去纺线,村里人其实是非常不满意。但不管是大家有多么的不满意,却从来没有一位村民去指责寂兰奶奶,更没有人会打骂她。寂兰奶奶也是十分地自觉,每一家纺线最多一个线锤纺完了立刻就走,有时碰巧主人回来了,寂兰奶奶二话不说,立即起身,转头就走。

对于寂兰奶奶的奇怪,我有问过姐姐,但姐姐似乎也不知道更多情况,只是说听村里人讲,可能与感情有关。那时候,我还没上学,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感情。

有一个细节,当时不觉其异,现在细思极恐。寂兰奶奶除了喜欢在村子里游荡,喜欢到别人家纺线,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蹲在大塘西边洗衣埠上,把塘水撩起来,撩得高高的,然后看着水花升上天空,再落到水面;然后又侧过瘦小的身子,极力伸出手到水面,再一次把水花更高地撩起,一次又一次。一些小孩子也喜欢撩水玩,但玩着玩着就厌烦了,寂兰奶奶能一撩就是整个上午或整个下午,而且神态痴迷,有时还会傻傻地笑。家里的儿子、媳妇知道都这个情况,却因为天天要上工,就对我们小孩子说,看到寂兰奶奶玩水,一定要喊大人过来。村里孩子们倒很听话,看到寂兰奶奶到水边,就扯开嗓子喊:“寂兰奶奶玩水罗,寂兰奶奶玩水罗”。一会就有大人过去,把寂兰奶奶请到村子里去。寂兰奶奶也很乖,有人过去说一声,就会自觉离开水边,又到村子里游荡去了。

现在想起来那样的情景,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寂兰奶奶为什么那么喜欢到塘边撩水,她撩水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痴迷?可惜的是,寂兰奶奶永远那么沉默,永远那么隐忍,永远那么封闭。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她的心里泛起哪怕一丁点的涟漪,唯有这塘边撩起的水花,才能让她心里或许有一丝丝的回忆。可惜的是,最后,寂兰奶奶还是被水淹没,从此,世上再没有伤害,也没有留恋。不知道奈河边,会不会还有寂兰奶奶在戏水,不知道彼岸花开处,寂兰奶奶还会不会到处游荡。

许多年以后,突然想起早已被人忘却的寂兰奶奶,想起她沉默游荡的身影后那无言的伤害和无奈。人间有冷暖,任人可以回味;成年人的无奈,想说却又无言;成年人的崩溃原来不过是一朵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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