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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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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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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奶

                                梅坝故事之三

我记得姨奶的遗像是我画的,不知道现在还在不?

姨奶最大的爱好,是听鼓书。孔垄镇东街船码头附近有个茶馆,茶馆不大,却是整个小镇最热闹的地方,每天十里八乡的老人,象学生上学一样,掐着点儿走进茶馆。茶馆放着十几张方桌,老人们随意的坐在桌边,老板随即烫上一壶茶过来。茶馆上沿墙前放着一张高条几,穿着大马褂的先生一手敲着莲花落一手敲着小鼓,是说非说,是唱非唱,长声短调,低语高喝,有声有色的讲着《薛仁贵征西》。而八方桌边的老人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听着先生说唱,也有几个老人边听鼓书,边打着括胡(一种纸牌游戏)。先生一声急,一声缓,鼓声一阵如急雨,一阵如和风。无论是先生,还是老人,这一瞬间,他们的世界就只有这个茶馆了。姨奶从不打牌,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侧身面向先生,倾起耳朵来,生怕漏掉先生说唱的一个字。

到了晚间,姨奶挪着小裹脚,穿过两排人家的小弄,直接走到家里。我们姊弟们就争着给姨奶奶搬个凳着过来。先是一阵家长里短的寒暄,接着就进入正题了。姨奶奶就把白天听先生讲的,一古脑儿讲给我们听。那时候三姐还没嫁人,我还是小学生,都特别喜欢听姨奶奶讲故事。一听起故事来,再没了寒冷,也没有酷热,全家人连同姨奶奶都跑到故事里去了。有时候,我还问一些傻傻的问题,比如薛仁贵怎么饭量那么大,谁家养的起啊!姨奶奶她们全笑了,说那是戏,不是真的。

姨奶奶讲故事,情景、条理、因果都讲得特别清楚,唯一缺点就是过场白不大会,这时候姨奶奶就讲一句:“将就么长么短。”一天天地下来,遇到情节过渡的时候,我就替姨奶奶说:“将就么长么短。”话一说完,立马就被姐姐敲了栗子,姨奶奶也会偶尔地尴尬一下。有一次,姨奶奶两三天都没有家里来,母亲到晚上就念叨起来。好在一念叨,晚上姨奶奶就过来了。讲完故事,大概都在晚上九点后,那时候电力没有现在充足,村子里一时有电一时没电的,没电的日子比有电的日子还长。中旬夜还好,有月光,上旬初、下旬晚的时候,村里村外一片漆黑,姨奶奶讲完故事踮起小脚往家走,母亲叫我们送送姨奶,可是姨奶奶不让。

有初中后,我就很少有机会听姨奶奶讲故事了,因为我有晚自习。初中毕业的时候,茶馆搬到车站去了,姨奶奶去听鼓书就没有那么勤了。过了几年后,茶馆关闭了,姨奶奶也年高体迈了,此后就只能给妈妈讲讲旧书,再也跟鼓书无缘了。

有一回差不多有个把星期,都没看到姨奶奶人影。母亲把我叫过来,让我上学的时候去姨奶奶家里瞧瞧。我去了以后,姨奶奶躺在床上,看到我马上说:“儿,你么来了?”我说是妈妈叫我过来看看,问她是不是病了。姨奶奶说自己不舒服好几天了,家里连水也没了。那时候没有自来水,要吃水的话,得到村外的东港挑水喝。看看天色还早,找到姨奶奶家的扁担和水桶,就挑着出门了。等我挑着一担水回来,看着我憋红了脸摇摇晃晃的挑水样子,姨奶奶心疼极了,赶紧下床找糖罐子要给冰糖我吃,我笑笑就跑开了,我早已过了吃冰糖的年龄了。从此以后,我就隔三差五地去给姨奶奶担水。

高三那年,我落榜了。复读的时候,我一边复习功课,一边学习素描。暑假的时候,我在家玩着练习素描,姨奶奶拿着一张相片过来,跟我说:“兵伢,帮姨奶画张像,以后姨奶走了用的上。”姨奶奶一直都脸色红润,圆月样很是富态。感觉二十多年来,几乎没有风霜日月的侵袭,永远那么安详,那么和蔼。看着姨奶奶一脸的期待,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我水平没那么好。我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花了很长的时间,最后还是完成了。虽然我看着不是特别满意,但是姨奶奶很是高兴,像捧着宝贝一样把画像拿回了家。后来,用上没用上,画像在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的是,姨奶奶很疼我,珍惜我,看高我。

其实姨奶奶不是至亲的姨奶奶,是爹在世的时候结的亲。不知道爹什么时候认的姨奶奶,大檓也是爹看着姨奶奶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独自生活太难了,所以认个亲,想我家帮衬一下。哪知道爹自己早早地就走了,留下妈妈独自带着我姊弟四人(大姐那时出嫁了)。没想到,爹认的亲此后就和我们母子相互依偎了。

姨奶奶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到九江,一个嫁到街边邻村。逢年过节的时候,两个女儿就带着外孙子、女到姨奶奶家,到也是济济一堂,可是节日一过,就只有姨奶奶一人在家,又是冷冷清清的。我记得姨奶奶还对妈妈说,大半夜的,总有人敲门,吓得姨奶奶就整晚整晚的睡不好。好在,也只是敲门,姨奶奶不搭理,敲门的人就走了。不知道那些年,这担惊受吓的日子,姨奶奶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且第二天还能笑咪咪的上街走村。

不知道姨奶奶什么时候守的寡,也不知道姨奶奶一辈子坚守的忠贞,有没有真真正正的给了她一生的幸福?。知道姨奶奶一辈子平平淡淡,一辈子安安详详。仔细想想,好象姨奶奶一辈子就穿的大布青衣,一辈子没戴过玉石珠宝,一辈子没吃过大餐海鲜,一辈子没有走出村庄,一辈子脸上都挂着笑容。是什么样的信仰支撑着她?是信念的坚持?还是命运的安排?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中元节的时候,我一如既往会烧点纸钱给姨奶奶。感谢她给我讲过的故事,感谢她给我的冰糖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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