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经过105国道的时候,蓦然发现东港上的断桥没了。
断桥没有了,孔垅镇最后的古韵再也找不到了。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垂髫小子,踩着东街青石路,虽然下雨天有点湿滑,但一脚下去,却感觉心里很踏实。光滑的街道两旁,青砖耸檐,竖着马头墙的小铺,瓦楞上的檐松倔强地伸展瘦瘦的身姿直向天空。青翠的檐松和黑炭似的铺板门,象是在告诉路人:孔垅街很老,很有生命力。
(一)古镇
这是一座古镇。南宋末年,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拖着疲惫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在蒿草丛中穿行。望不到头的蒿草无遮无拦的疯长,遍地的沼泽,一不小心整个人鱼多蛇虫也多,蚊子用手一抓一大把。这里连土匪都不愿过来,官府更是不屑一顾。可是,这里水多地肥,鱼儿一网下去就是几天的口粮,沼泽围起来后,撒上谷籽,就是满满的收获。这群孔姓族人把沼泽地越围越大,筑起的长垅越来越高大,昔日的荒凉转眼就充满了人间烟火味。梅姓、曹姓、汤姓、沈姓等各种族姓都渐渐聚拢此地,一起在神仙都不敢轻越的源湖边(源湖即是《山海经》所说的雷池)开垦出新的天地。后人把孔姓族人筑起长垅的地方,称为孔垅。
不知道什么时候,聚在这儿的人,在孔垅边上开出一条河港,这里人叫她东港。明末时期,东港源头依河而建的孔垅建成驿站,街道上铺满厚厚的青石板,从滩湖直到马坊口,全长3里。突然有一天,孔垅小镇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倒是滩湖边上的万年台却热闹非凡。一去二三里,村村都有戏。原来万年台上正唱着黄梅戏,戏散了,人散了,才知道原来下江南的乾隆爷也在台下看戏,怪不得突然地来了一队官兵,让小镇人惊吓一场,却又暗自得意,原来住在孔垅真的是好,小秦淮也不是小镇人自吹的,不然乾隆爷也不会跑到镇上看戏,孔垅也不会正式定名孔垅,并且在街上设立了驿站。从此,孔垅的人和物便能扬名天下了。
东港上有两座桥,一座桥在滩湖,当地人称德化桥,又名滩湖桥;一座桥在驿路上,当地人称付渡桥,后来的断桥就是这座付渡桥。1936年以前,孔垅只有东港北岸到大源湖这一片区域,东港南岸则属于江西德化县,所以孔垅人一直有一句歇后语:黄梅县德化县,现(县)兑(对)现(县)。
小时候,常常在东港里戏水;两岸的人会撑着小船在河上捕鱼;船码头会有汽船吭吭吭地跑来跑去,浪花从河面翻卷过来,打湿路人的裤脚;小镇沿河的居民会打开后门,呼唤河里的渔船问船夫要买鱼,船夫便撑着小船停在人家屋后。那时候,我不知道小河的水从哪里来的,又流到哪儿去?直到现在才知道,河水是从百里外的匡山流下来的,经太白湖婉转流过,又在龙感湖分两路,一路流入源感湖,一路流入长江。
有驿路有河道,南接德化东望安徽,鸡鸣三省的孔垅远近闻名,近的不说,远的如河南信阳、江西修水、安徽太湖都上这儿买货。如同现在买翡翠得到四会买和田玉得去河南南阳一样,上世纪80年代以前,买猪崽得到孔垅。马坊口那小胡同一到集日,真的是水泄不通。付渡桥边的木材也是紧俏货,木材场至今还有人在经营,不过是今不如夕了。不过木材场一般不让小孩子进去,只能远远望着山架一样的木头架密密麻麻耸在屋脊上的天空。还有水果市场也是方圆百里最大的交易中心。
也是因为交通上的便利,解放后黄梅县的一些重点工业也都在孔垅,孔垅一机、一棉、红卫厂里工人那是牛气的不得了。厂里的男工,那是乡下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的郞君,一棉的女工是镇上干部争着抢着要找的对象。一到下班时间,叮铛响的自行车满街乱串,夹杂着蓝制服的工人们牛气轰轰的笑闹声。
光着脚丫踩在青石板上的感觉依然如昨,趴在德化桥边护栏看着渔船在夕阳中归来的情景记忆犹新,可是物已不是人更已非,今天的孔垅连断桥也彻底没有了。
二、付渡桥
连接着东港和西河的南岸,是付姓人家的村落。一直以来,付姓人家为了两岸村民的往来在河边摆渡。明末清初,孔垅设驿站,并修建驿路。付家渡边修建的石拱桥便叫付渡桥。付渡桥全长300米,一跨四孔。主跨50米,两边各两孔,砖石结构,造型古朴。
1985年105国道新修后,付渡桥拆毁,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拆了北岸,形成了付渡断桥。105国道上新修的桥也叫付渡桥,新桥距离老桥偏西不过500米。站在新桥边,望着断桥,看着太阳从河面升起,别有一翻风味在心头,有沧桑有希望更有向往。
“咚——锵、咚——锵”,喧天的锣鼓声夹杂着听不清的纳喊声,一场史无前例的龙舟会在2023年端午节前半个月后就天天上演,自滩湖桥到清江口,20余公里的河面上,上百条龙船同时竞渡,光是参加活动的船手就多达四千多人,两岸围观的群众多达二十余万人次,105国道上几乎天天堵车,忙碌的交警苦不堪言。这是住在两岸的村民,自发地组织的盛大的龙船会。端午节后,沿河群众参与活动的热情更加高涨,几乎是沿河各村都在造船,准备参加2024年的龙年盛会。为保证活动安全,更为了打造美丽东港,进一步加强水利建设,提升东港排灌功能,政府决定在2023年底对东港全流域进行清淤排障。正是在这个背景下,东港断桥在50多年后,被彻底拆除,消失在河面,消年在岁月里。
断桥可以清楚的看到布满青苔的砖块,砖面已经变得发黑。砖缝里小草倔强地伸出身子,在桥梁上随风招摇,不知小鸟衔来的还是风吹过来的树种居然也在断桥上无遮无拦地疯狂乱长。远远看去,经历无数风雨的断桥,憔悴而疲惫,仿若一阵风吹来,就会垮掉,却又象桥上的树一样,坚韧而倔立。夕阳透过树艄,映在桥上,落在水面,飘落几分沧桑,还有几分破败,更多几分遐想。这断桥有着怎样的故事?又有怎样的希望?
断的是桥,不断的是流水,不断的是乡愁。
三、乡愁
如果青石板路还在,那种坚实又湿滑的感觉依然会缠绕心头;如果滩湖桥的渔船还在,就算系不了多少鱼儿肯定是系住离乡人的心尖;如果木板门青砖马头墙的小铺都还在,是不是也有个少年会望着屋顶的檐松发呆。如果孔垅街依然是50年前的旧街,街上人是否会开心到躺在青石板数钱呢?梦里水乡,梦里东港,梦里孔垅,熟悉又渐陌生的故乡。
很少人知道,这里是国学大师汤用彤的故里,是大法官梅龚彬的祖籍地,周强的出生地。喝过东港水的孔垅人,游过东港河的乡亲,走过孔垅青石板街道的同梓,也许早已忘记了滩湖桥的月亮,也许早已忘记了万年台上唱的哪曲戏,也许早已忘记了青石板街道从哪里铺到哪里,却再也忘不了母亲烫过的豆粑淋上一匙清油撒上一勺白糖那幸福的香甜,却再也不忘不了果冻一样的豆腐脑多年以后依然是最嫩最美的早点,却再也忘不了孔垅麻花又脆又酥满嘴留香的滋味。是的,孔垅的物产不仅多而且美而且精。青布挑花既是非遗传承,也和绷子刺绣一样是新娘最美的嫁妆;麦杆、絮花作画,曾领袖全县工艺品制作,至今依然挂在不少人家的中堂上;唱着竹林窠故事的采子、调子在梅雨季陪伴家中父母几多快乐的时光。说真的,孔垅麻花是我迄今吃过的最好吃的油炸品,没有之一;听很多人说过,孔垅的酱干也是独有风味。
东港的水不再清澈如夕,孔垅的街不再破旧如昨。也许,凤凰涅槃才会重生,旧的不去,新的不立。没有了交通的优势,没有了大企业的强力支撑,孔垅街道虽然焕然一新,站前大道宽阔平整,张塘新村水秀园美,京九小站人来人往,高铁桥上动车呼啸。但是少了韵味的古镇就象丢了灵魂的生命缺少生机。古镇古镇,什么时候,才会重铸辉煌?!
断桥,断桥,断不了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