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二月初八,星期二,阳历三月十九。母亲走前一天问过我们: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是在选定一个归去的时刻,母亲走得很坦然。
就像她坦然地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母亲生在一个富庶的家庭,地主家的小姐。那一年,父亲在家里教私塾,母亲过来读私塾,便跟了父亲。母亲嫁到我们王家,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土改一开始,家里就被洗劫得一穷二白。那时,父亲在外教书,母亲一个人操持家务,白天田间劳作,晚上纺纱织洗。母亲身材高大,农村的脚踏水车,她扛上肩便走,犁耕粑钞,插秧耘草,样样胜过男劳力。文化大革命期间,父亲被打倒,家里正儿荒,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相继饿死病死,母亲痛不欲生,几度寻死觅活。但她含辛茹苦,顽强地坚持下来了,直到把我们兄妹六个拉扯成人。
父亲走后,母亲不愿意跟我们到城里同住,一个人恪守乡村老屋,孤灯夜雨,自食其力。母亲比父亲小五岁,父亲是八十七岁那年去世的,母亲也坚持到八十七,才随父亲而去。母亲去世那几天,晴暖,阳光淡定,老天睁眼,修得的好天。母亲安葬后的当天晚上,居然下了场冰雹,悲怆祭祀。
我从来没有写过我的母亲。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她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像无数平常乡村老人一样朴素。母亲老来眼睛好,能穿针,发现孙儿们的衣扣松了就引线丁上几针固定;母亲的耳朵好,避着她说也会听到,但有些让她生气的话却佯装听不见,然后故意问我们,刚才说什么啊没听清楚。母亲一辈子节俭,穿着简单,多是旧衣,接近年关,妻子准备给她买件过冬的羽绒衣,却遭到她的拒绝。她总说过冬的衣服太多,穿不完,以后离开人世了,那些衣裳全都要统统烧掉,太可惜!妹婿喜欢钓鱼,时常钓些新鲜鱼送回去,母亲能吃鱼,没有一颗牙,却从来不卡。母亲吃饭从来不讲究,遇到好吃的,一餐多吃点,省了下顿。有些剩菜剩饭,实在看不下去,我们便瞒着她倫倫倒掉,她知道都还会责怪的。有些东西,她放长发霉,自己舍不得吃用,想方设法还要拿给心爱的儿孙。
母亲在离开我们之前,一直都对別人说自己没事,自己很好,让我们在单位安心工作。寒冬腊月,我打电话向她嘘寒问暖。母亲的回答,句句都是丰衣足食。她说你妹婿昨天才送的鱼肉回去,吃不完,叫我勿牵挂。接着她又反问我,你和小方怎么样?小方是我爱人。她生怕我们为生活琐碎拌嘴,她要我把自己和妻女的日子过好,和同事处好。母亲生前对所有的人都是肯定她都称赞。最典型的是与亲家母对话,老说别人养了好女儿,教育得好,送给她好媳妇。弥留之际,她只说下人都孝顺,没有一句责怪的话。
母亲从生病到彻底躺下不到一个礼拜,跟父亲一样,最后的时光,没有拖累儿孙。就连她的丧事,用的都是他自己存储积攒下来的钱。作为老人家的子女,我们虽然是幸福的,但心有不安,愧对上苍。
老舍说过,人失了慈母即似花插在瓶子里,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女儿在她的QQ空间追思中写道:奶奶走了,就像维系我们的根断了。她在问:还有老家吗?还能回到老屋相守吗?
人生流水,岁月轮回,今又清明,思念母亲。送走了父母双亲,我们终究有一天也会老去。我在想,老之将至,我们能否像母亲,记住她的那些好,多留给子女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安徽省枞阳县教育局王光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