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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光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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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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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房奴生活

“房奴”,顾名思义,就是被房子“奴役”,而成为房子“奴隶”的人。我的父亲,一位让子女感恩敬畏的人,一个十足虔诚的房奴,他千辛万苦被房子奴役的那些艰辛往事,一幕幕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老家在农村,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山村,门前,一块稻床,一池绿水,屋后,大片的山坡草地。那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回原籍在村小代课,月工资十几块,钱不多,却要千方百计养活我们兄弟五人。那些年,农村特别难的事就是娶亲盖房,加上我们家成分高,一般贫下中农根正苗红,是不愿跟地主家结亲,轻易把女儿往火坑里塞。父亲一筹莫展,便一门心思扑在盖房上,心甘情愿做“房奴”,试图通过筑巢引凤,给五个儿子娶亲成家。那时,还没有房贷,更不兴拿钱买房,流行的唯有“做屋”。什么叫做屋,现在的小青年根本不知道,就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地垒砌,跟树上的小鸟筑巢没有什么两样。

做屋,首先要平地基。在山坡边,老宅的前后,靠近池塘的岸沿,一家人左度量右商量,最后选中一方块。父亲亲自动手,带领我们兄弟几个,挖的挖挑的挑,披星戴月,不辞劳苦,终于把地基填平。接下来便是搞建材,桁条、椽子、梁柱、土基。寒冬腊月,父亲带着大哥二哥三哥坐船到江西,去山里驮木材。过年前后,山里的民兵放松了警惕,父亲一行昼伏夜出,碾转奔波,久经曲折磨难,才安全地运回足够的桁条椽子。然后,便筹谋打土基。

打土基,那是我们江南江北最吃苦最受累的活儿。秋收过后,挑一块厚实的闲田,汆上水,浸泡几天后,父亲一大早就起床,牵上自家的黄牛,像磨磨似的在田泥里转圈,两双脚使劲地踩踩踩。踩到天放亮,请来家里的亲戚六眷,大家一齐帮忙,把烂糊的粘泥挑到晒谷场上。太阳还没出来,打土基的师傅一个个光着胳膊轻装登场。师傅们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教书先生的父亲也夹杂在他们当中,但动作都出奇的麻利,步调也基本上一致。啪啪啪,一捧捧团起的泥巴高高地举起,再狠狠砸进去,只见父亲左手一揣右手一抹,便平整了表面,取出光滑模子,“刷”就是一块土坯。时光飞逝,阳光倾泻,土基模子把握在每个人手心,上下不停地翻飞。他们的身后,都有一个大洗澡盆,盛满了水,盆底拖拽着两根方便移动的草鞭。间或,师傅们回过身,在盆里清洗一下模板,又一刻不停地继续。我们那时还小,跟在师傅们前后,一会儿给他们擦擦汗,一会儿把他们身后的洗澡盆往后挪。还不到半上午,一地的土坯便排列组合到位。父亲终于伸直了腰,他挨个打招呼,说的是同样的话:辛苦了,谢谢了,脸上堆满笑。接下来就是翻晒土坯,赶上了好天气,忙着把土坯底面翻上来铲修平整。大晴天还好,突然夜晚就变了天,半夜里父亲把一家男女老少全叫醒,众人争先恐后,争分夺秒,抢在倾盆大雨之前把那些半干半湿的土坯全部码起来,中间留一些风干透气的孔隙,最后在上面盖一层厚厚的稻草,遮挡风雨。一切安好,各自才放心回家睡觉。

所有的材料备齐,父亲翻开黄历,与母亲嘀咕,选定一个双日子开始动工做屋。周边邻近的砖木瓦匠都被请过来。这还不够,上阵仍须父子兵,父亲以及我们兄弟几个全部现场做小工打下手。一家人汗流浃背,和泥的和泥,递土基的递土基,不几天都晒成了黑泥鳅。从早到晚,哪个手上没有磨出血泡,哪个肩膀不脱几层皮,那些艰辛,一言难尽,那些过程,毋须赘述。终于大功告成,只记得上梁那天,父亲特别的高兴,他居然爬上高高的屋垛,一遍又一遍地撒糖果,一庄的人都来抢,下面有人高喊,王老先生,你这幢新屋又是做给哪个儿子的?这时的父亲昂首挺胸,颇负成就感:你们不知道么,我家老四又要成亲,单立门户了啊!

就这样,隔那么三五年,父亲就要再盖一幢新房,再重复一次那些艰辛繁锁的劳动程序。从黄泥土基小屋到后来的砖瓦框架结构,父亲初心不改,用他的顽强与执着,为我们兄弟五个整整建设了五套新房。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是何等的丰功伟绩,那是怎样的浩荡工程啊!岁月匆匆,我们兄弟一个个长大成人,相继成家立业,在“房奴”父亲为我们构筑的窝居中生儿育女,繁衍生息,跨过世纪,飞出故乡。一年又一年,老家那些泥土小屋早已淡出了我们的视野,父亲也早年离开我们与他的土基屋一道化作了故乡的泥土。但他为子女甘愿被“奴役”的生活精神和深厚的“奴隶”情结,对于子孙后代,永远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原载《散文选刊》20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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