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王志国

(一)

我认识戴德是在旅游大巴上，耶鲁大学中国学生会和戴德旅游公司联合组织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二日游。这是个成立不久的小公司。游客除了少数新来的中国留学生外，都是赴美探亲的中国留学生父母。凡此类项目都由公司老总戴德亲自做导游。这个穿着得体中山装、三十开外的导游，登上车便带来了一阵adidas男士香水味道，整张脸打理的很精致，发型偏分、油亮一丝不苟，眉宇间透着干练、微显上翘的唇形表达的浅笑富有亲和力。他站定后打开小喇叭说，我向亲人们致以最真诚地问候！一个深深地鞠躬后继续说，看到满座位的祖国亲人们，我心里十分激动。本人姓戴，感恩戴德的戴，单名恩， 恩情似海的恩。从小爷爷告诉我，戴家世代都是中国人，不能变，祖先就住在咱们脚下。从此我走路十分小心，生怕踩着他们，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下看，虔诚地期盼能遇到老祖宗该多好……亲人们，旅游大巴正在缓缓绕过一个圆弧匝道，30秒后它优雅地飘进94号高速路，便一路向北直奔本次目的地，著名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时间是4小时20分钟。游览大瀑布是上午的主要旅游项目，下面我用视频的方式给大家介绍游览的最佳方案。座位上有耳机。说完他坐在我旁边友善笑了笑。

我小声问，老北京人？他点头用眼神反问。我答，永定河西挖煤人。他两眼放光，抢先抓住我的双手悄声道，老乡见老乡啊！出了阜成门，还要多久才能到您家呢？

我略微侧身略显迟疑，他解释道，听爷爷讲，太爷从未踏出阜成门一步北京太大了。你来我往的几句话便成了新朋友。

电视上尼亚加拉大瀑布宣传片播完了，他站起说，亲人们，大家远渡重洋来此求学探亲，真的不容易。我们就是一家人啊！我看是不是从最后排开始往前，每个人都做下自我介绍吧。异乡山水家乡人，大家都没有了生疏羞涩，戴德的热场很成功。他掰着手指头数着各省市的名字，越数越兴奋，还有热心人跟着他大声念出来的。

该我了！一个西服革履穿着讲究的中年人在我背后高声亮嗓，我叫孔儒烨，河南驻马店人，国家县局级公务员。戴德说他一看便知是前途无量！孔儒烨脸色不太好，你是贵人忘事多呀！算十天前的纽约一日游，我是第三次参加你的旅游团了。戴德用力点头强调知道您是来探望儿子的。儿子读博士有什么好看的。我主要是为考察世界超级大国而来。看看最先进的现代化是个什么样子！孔局长话音刚落，车厢内泛滥起一阵裹着各样笑声的嘈杂。戴德双手很认真地向下按了按，探头寻问考察报告可完成？孔儒烨认真陈述每天都在记录调查素材。戴德佩服地点头回应，从钱包内捏出一枚包装精美的钱币举起，美国的五十个州都发行了一枚25美分流通纪念币。图案设计有历史人文的、有科技成果的、有独特风光等等，搜集全就是一部美国的大百科全书啊，很受游客的欢迎。各位在购物时可以多留意。我手中的这枚硬币是佐治亚州的。孔局长，这枚崭新铮亮的硬币送给您留作纪念吧。我已做好了签证，准备回祖籍北京西四牌楼！骤然车内响起一片热烈掌声，戴德拱手连连作揖谢谢亲人们，美得像是中了彩票头奖！

我注意到孔儒烨左手随意接过硬币坐下时，鼻子里哼了一声。

高速路服务区，午餐时间。大家随着戴德介绍与提示拥进了快餐店。孔儒烨骤然扯起的洪亮嗓门立即成了餐厅焦点，令我烦躁不安，拍拍他肩膀以示提醒，却浑然不觉依然如故。

你们这是什么服务态度嘛，啊？我要那个，那个！戴德冲了过来，连连向黑人服务员鞠躬，不停地陪着笑脸，对不起，我为他的粗鲁向您道歉！这是个误会，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戴德将孔儒烨拉到一边对我说，辛大哥，帮帮忙。

岂有此理！孔儒烨不依不饶。住嘴吧。我压低语调并向犄角旮旯的位置推着他走。

姓戴的道什么歉，啊？一副奴才相！住嘴！我被周围投射来的目光感到羞耻而借机低声喝斥他，终于乖乖坐了下来。戴德端来三套快餐乐呵呵地说，快吃吧。孔局长，公共场所是不宜大声喧哗的。孔儒烨一气灌了半杯冰可乐，哼！我们那儿哪个服务员敢对我这般无礼？

餐后，大家陆续上车，孔儒烨一屁股坐到了我身旁，一脸猪肝色。戴德上车来和蔼地拍拍他的肩，向着大家说，刚才是一场误会。请大家注意，我们不能指着黑人朋友说，我要“那个”、“那个”的，因为中文的“那个”和英语的nigeer很相似，会被黑人朋友误解为含有侮辱性的挑衅语言。好了，大家小憩30分钟，醒来后我详细介绍游览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最佳方案。需要眼罩的朋友请举手。

晚上回到宾馆我才感觉到累了，岁月不饶人，。戴德邀请我同他一房间，渴望能多听听家乡的变化，毕竟离家太久了。刚安顿下来孔儒烨不请自来，先是抒发了一通参观感想，然后扯起闲篇儿，我劝他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景点要游览呢。他却佯装不知问，戴导，家安在纽黑文？戴德点点头。几个孩子？戴德摇摇头。我提醒他这些属于个人隐私。我来美国比你早。孔儒烨视若罔闻抢白我后继续问，您认识有个叫齐美玉的姑娘？从河南考进北京师范大学的。我见戴德猛然打了个寒战，像是受到了惊吓，立即十分警觉地看着面前的河南人。记得吗？孔儒烨咄咄逼人。我拒绝回答。戴德有些气恼。可以。凭良心选择吧，倘若有良心。孔儒烨抬腿走了。

眼前的戴德垂头蜷缩在单人沙发里。面对孔儒烨突如其来的质问，我推测大约是涉及一段青涩的初恋，都从年轻过来，即使刻骨铭心时间也将其冲涮得寡淡无味了。问题是孔儒烨的情报从何而来？为什么对尘封往事感兴趣？想报复？殊不知没有戴德，他不仅丑出大了，还可能招来警察麻烦会更大！我默默走出房间时，戴德还保持着蜷缩状态如同石雕。

（二 ）

花园大街10号。从远处望这是三排间量大的平房，近看是因斜坡之势而建的三层公寓。一层是车库或储藏室，二、三层是起居室，美国人喜欢把储藏室建在地下。这儿离耶鲁大学城很近，住了20多户中国留学生。我女儿家把南头路边，我们老两口是专门赶来伺候月子的，此时正愁云压顶，女儿胀痛不下奶，来世三天的孙女嗷嗷待哺，老伴儿嫌我碍手碍脚被赶到尼亚加拉大瀑布观景。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家，随后邻居娇娇抱着两岁的儿子来串门，一见到老伴儿就张着小胖手不停嘴儿地央求姥姥抱抱。娇娇住在前排是个绝顶聪明，娇艳能干的未婚妈妈。

辛妈妈，谢谢您的四川辣酱，正经地道家乡货！

女儿接过话茬，不能白吃啊，记得你那会儿也是奶水不畅嘛。

还夸我聪明，你想用两瓶辣酱换我叔哥的祖传秘方吗？再疼也忍着点吧，他一会儿才来呢。

真是祖传？老伴儿一脸焦急。

阿姨，真是祖传的。那是我叔哥用三年孝心换来的。

娇娇走了我进浴室冲凉。听老伴儿疑惑问女儿，管用吗？女儿应承道，娇娇说得准没错。她说的叔哥是谁？又是叔又是哥，这辈分……

那是娇娇的老相好。老伴儿生气，嘴上要积德，胡沁什么！女儿笑呵呵不以为然，如今奉子成婚算什么，原本娇娇和男朋友说好一起来美国留学的，谁承想，未来婆婆嫌她太漂亮，又是大学教授家的千金，认定不能和泥腿子人家正经八辈过日子，于是以死相逼，非给他在老家找个出了五服的远房姑娘。老伴儿啧啧叹息，这都啥年月啦。棒打鸳鸯要出人命的呀！人命没出，倒生出个胖儿子。不许胡沁！叔哥的？妈妈，您也好八卦？去！我是心疼娇娇，这种事倒霉的总是姑娘家！女儿笑母亲杞人忧天，她叔哥是个好人。快四张了也没个老婆，在我们社区人缘好着呢！一会儿您就知道了，刚刚办了个戴德旅游公司。

我大吃一惊，赶忙加快动作，一会儿戴德就要来了。

妈妈，您看见咱家南头那一大片自留地了吗？五彩斑斓、生机盎然，这是来耶鲁探亲的中国老人们偷偷开发的，他们有的是时间，美国有的是土地，于是公共绿地被偷偷开垦成一块块菜地。有人告到镇政府官员来调查，正巧她叔哥在，他上前说明这是老人们为孩子办的观察植物生长、体验劳动的教育基地。官员一听是为了孩子连忙点头称赞，居然还认真做了规划，扩大了种植面积。今儿他叔哥来了，假如说想吃韭菜馅盒子，老头老太太们一准抢着给他烙。老伴儿啧啧称赞后依然叹息，他和娇娇，许是……不般配？女儿则说他俩关系复杂我也说不清，曾经认真问过娇娇，她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话没把我笑死，说她叔哥只摸过她的乳房，且认真强调只摸过三次。傻孩子，娇娇一准说的是治奶疮，尽往歪处想！我当时不理解啊！这么水嫩，还抚摸，还三次，还不高潮喽……闭嘴！都当妈妈了，还没个人形！活该你疼几天！我听不下去了，咳嗽了几声，装着一无所知的摸样从浴室慢慢走出来。

（三）

客厅里静悄悄我略感欣喜猜想小东西一定睡了。一问才知道女婿开车带着一老一小出去兜风。才来世上几天呀，非要躺在车里听着马达的吼叫才能睡踏实。真是个小孽障！

我又来了。随着川味儿普通话的清脆辣爽，娇娇抱着胖儿子风风火火闯进来，她身后旋过来一阵adidas香水味儿，是戴德。我俩大吃一惊随后笑了。我叔哥。娇娇介绍戴德，他跟着上楼了。我立马和女婿通话，催促老伴儿回来探明究竟。

麦恩兰德大街旁小餐馆的旮旯里我请戴德小酌，举起杯想说声谢谢却被他按下，再治疗两次奶水才真正通畅。那就为北京的发展变化干杯！戴德摇摇头语调低沉，听我说吧。

算了吧，这次轮上我制止，何必再划开伤口。

伤口从没有愈合……那年夏天。我从香港进北京去北师大见一位亲戚，在校园内险些出了车祸，多亏了一位女学生一把推开我而自己却被撞伤，我陪了她10天，说好在耶鲁见。谁知我家出现了变故，一夜变成了穷光蛋，没有能力兑现对她的承诺。我给她写了一封信，说明处境把选择权交给了她……结果，再没了消息。

我对她蔑视，难道是想用假结婚混进美国吗？真若如此你又何必呢，这是最好的结局。

戴德摇摇头，爷爷说过读师范专业的女孩子一定是最善良的；危难瞬间肯挺身相救的姑娘一定是最美的……她一定是以为我变心了故意推诿吧……接下来十几封也都沉没太平洋了……20年前的老故事不谈了，你女儿一家过得还好吗？

你也看到了。一般般吧。女婿来耶鲁做博士后，为方便回国就业女儿选读了注册会计研究生，二年来成绩一直属A类，在美的中国留学生刻苦读书是出了名的。可她的一位专业老师却固执认为中国留学生的毕业证是靠作弊、贿赂老师获得不算数的，由此推理女儿的一次家庭作业是抄袭别人的。根本不听申诉武断做了零分处理，甚至还嘲笑中国学生都是黄祸，扬言要做开除处理。女儿将他俩的谈话录音和自己的申诉状一并告到学生申诉委员会和校长办公室要讨回公道。

戴德平静地点头，典型的种族歧视，在美国也算是民事类的重罪，应该起诉他。不然她会很难继续在此读书了。

也多亏中国学生会的鼎力帮助。女儿全胜回到课堂……但她却决定满月后离开这儿。

回国岂不可惜啦！

不，换个学校吧。女儿的脾气秉性太像我了。……让我说，现在祖国发展得越来越好，他俩的专业都是国家最需要的，为什么不回去呢？我干生气也没辙……

我长篇大论时，发现戴德认真听我说从不插嘴，只是不停地撞撞我的酒杯自斟自饮。我像是“马路上晒冰棍儿——没话（化）找话（化）”。便立即掐死话头，陪他碰杯闷喝无声，突然他似醒悟过来问我，去过法拉盛吗？

女婿带我去过，美国著名华人街像是回了国不用说英语。

戴德说了一句听不大懂的粤语，说完自己翻译道，人家一看你就是刚出国的嫩仔……在这里的中国人要想活得好，至少会三种语言，英语、粤语、普通话。我郭娘在法拉盛做了大半生的小买卖，在我最无助时我俩签了份合同，她有了私人保姆、帮工、杂役，穷光蛋总算有了安居之所。侍奉她的第三年也是个六月我郭娘生日，她说了实话，三年来或自己或派人一直在跟踪考察我。我纳闷，戴德说那天郭娘拿出了一个小糖盒，将自己全部积蓄一一清点交代给我。最后是一张治疗奶疮的秘方，外涂、内服、针灸清清楚楚。她只提了一个条件，百年后送她回兰州老家……半年后，郭娘殁了，我又成了孤儿……

我夺下戴德的酒杯生怕他呛着。兄弟，当“公主”号游艇停在尼亚加拉大瀑布面前时我也像你强忍着眼泪，我被它的魂魄所震摄，被它的坚韧不拔勇往直前所感动，那一刻从心底蹦出一句话，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个中国人！你是想说我太假？不，是真心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美国，在尼亚加拉大瀑布面前我竟然如此忘乎所以，老了？怎么突然像个小孩子。说实在的，我不如你坚强，你干得不错！我也不如孔儒烨呀，探亲旅游都不忘做做调查研究！戴德用力抓住我的手喃喃地，我懂！真得懂你！是你让我真正地记住尼亚加拉！

我说戴德，回家吧！

今天喝的酒太值啦！谢谢你，辛大哥。要是早认识你该多好啊，家庭的变故使我困惑、焦虑，我甚至曾找过美国共产党，没找到。听说全美才一万多名党员；我曾跪在纽约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的忏悔室，隔着百叶窗向牧师忏悔，祈求主的宽恕；我曾在旧金山的华藏寺，诚心诚意地祈求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赐我慈悲的胸怀、赎罪的力量。长老给了我六字大咒语，至今我还记得。戴德双手合十，双腿盘坐在椅子上，闭着双眼，嘴里反复念诵着---嗡玛尼贝美哞……虔诚的一丝不苟。……那五年中我的妈妈爸爸先后去世……直到认识我郭娘……

我凝神屏气听戴德说，他声音不颤、眼睛不睁、泪水不流，感觉是讲别人的故事，抑或讲的都是佛陀咒语的一部分。再后来，戴德说他走进了中国大使馆，申请签证回家！再后来，他加入了美中友好交流协会，还成立了自己的旅行社。

我做总结道，做得不错，该回家看看。我们没有多少时光可以挥霍了……戴德点点头，爸爸曾对我说过，你要一生“感恩戴德”，我曾代表郭娘给“5˙12”汶川灾区捐了十万美元，你看，戴德从钱夹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这是他们给我的感谢信……我熟悉那种信封，因为我的两个女儿每人有一封同款式的信封。我还没读到信的内容，他又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放回钱夹，咧着嘴傻笑，这是我的护身符……戴德举着酒杯不看我却严肃道，辛大哥，你不是挖煤的矿工！

怎么不是？我挖过几年煤，后来上了大学当了校长退了休……

我看出来了，你和孔局长不一样。辛大哥，回家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办好。

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要误会，是你帮不上忙。这件事我已经忙了大半年了。办好这件事，我就可以踏踏实实回家了。戴德酩酊大醉，我正发愁怎么回家时，娇娇出现了。娇娇把握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不客气地批评我不该灌他。我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诺诺。

三天后的早晨，戴德特意来向我道歉。我不以为然挥挥手，他又说要去肯尼迪机场接一位朋友。晚上我们四家到中国餐馆聚餐，我做东。边说边挥挥手匆匆走了。

我问老伴儿，不是两家嘛，怎么又多出两家？

你们男人呀！哪句不是醉话？

（四）

我们老俩跨进中国餐馆时，迎面走来的孔儒烨彬彬有礼笑容可掬，你们一定也是戴德请来的客人吧？我点点头，孔儒烨神秘地朝里间努努嘴，那位抱小孩儿的少妇是不是传说中的宴会女主人？

听说过“拾人牙秽”这个词吗？孔儒烨茫然地摇摇头问，怎么写？我张开左手作纸，右手食指作笔认真地写给他看，老伴儿在一旁观看，老辛，这个字是智慧的慧，不是污秽的秽。我不理会她。

叔叔阿姨好，你们猜字谜吗？娇娇不知何时凑过来。

啊？啊，大家支支吾吾，倒搞得娇娇一头雾水。

此时，戴德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帅哥。女主角娇娇圆睁双眼，张大嘴巴，紧紧抱着儿子说不出话，泪水劈劈啪啪砸落在儿子的胖脸蛋儿上，妈妈乖，不哭。妈妈乖。进来的帅哥楞磕磕挪不动步。导演戴德慢慢推着帅哥向前走，一家三口终于拥在了一起……

戴德介绍这个帅哥叫赵亮，娇娇的正经八倍未婚夫，宝宝的亲生父亲。是这样，赵亮的母亲给他找了个“影子媳妇”，直到姑娘回娘家赵亮的爹娘才见到自己的儿子。老家儿赔了彩礼，气得出门打工去了。赵亮开始找娇娇，他知道要去美国只有留学一条道。筹钱、考试便是赵亮的全部希望。我联系到他时五尺高的汉子像个孩子般激动……好了，赵亮你们家团圆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回家啦！

我带头起立为戴德鼓掌，为娇娇鼓掌，大家热烈响应，唯有娇娇一家人哭哭笑笑早乱了方寸……我也发现了孔儒烨虽然也鼓掌，但歪着头深深叹了口气，巴掌拍得也只是作作样子了。他这个表现我很不满意，难道答应的事又不算数了？

（五）

那次赵亮接风的聚会结束后，大家紧锣密鼓准备欢送戴德回家。

这天下午我和孔儒烨在纽黑文市最著名的中国餐馆和老板商讨欢送会的会场布置、菜品样式等细节。老板顿感蓬荜生辉，很珍惜结交这些国内新老朋友的机会，一再保证菜品的新鲜精致。正在一条条落实形成决议的关口，娇娇突然闯进来，衣服上还染有血迹，辛大哥，我叔哥被打了！在抢救呢！大家立马起身跑向停车场，老板急得直个劲摆手，快，快救人要紧！

原来，娇娇哄儿子午睡后和赵亮准备做午饭，听见戴德的汽车喇叭响个不停，却不见他进来，便下楼边笑着边随手拉开车门时，满身是血的戴德软软地滚落出来，浓烈的烟味也随之溢出，戴德不抽烟，车内也没旁人，戴德又挨打了。这不是第一次发生，却是最重的一次。娇娇要了救护车报了警。再找我们时电话死活不通，急得她猛然想起沃尔玛超市旁的中国餐馆这才急忙赶到。

抢救室门前大家焦急地等待消息。急诊室门开了走出一个护士对娇娇说，我们请来了耶鲁医学院的专家，希望奇迹发生。

看到警察从另一房间出来，孔儒烨焦急地向我摊开双手，警察要走吗？怎么办？我们！ 我拉孔儒烨走到警察面前，用英语向警官提出请求，你好警官，关于这个案件，我们有线索向您报告，可以吗？警官点头说，好吧，请跟我来。医生办公室里，我打开娇娇见到我们时递过来的戴德手机说 ，我们在伤者的手机里查到了一段视频，请注意视频里的那个年轻女人。她是个吸毒的性工作者，从画面可以知道这次事件和她有直接关系……做完笔录出来，孔儒烨一把拽住我想问什么时娇娇赶过来告诉我们，护士说他很着急，像是有话要说。

他们三人扑到床前，戴德想摘掉氧气罩被娇娇制止，她伏在他的耳边深情地说，叔哥，放心吧，回家，一定能回家！现在特别需要你的坚强！你要答应我！我也俯下身，用力握住戴德的手，我是老辛。记住尼亚加拉大瀑布！我们一起加油！一定北京见！

孔儒烨用力拍我，告诉他不能再丢下齐美玉不管啦！要坚强！坚强啊！养好伤我带你去找齐美玉！戴德的眼角有泪珠滚落下来，他在努力抬手，孔儒烨抓住他的手，为了她你也要坚强！我们被护士请了出来，我知道这样不行。只能坐在走廊长椅上干着急。娇娇从购物机买了两瓶可乐递给我俩，给自己买了一瓶纯净水。随后走出医院大门找了一处干净的角落，用纯净水洗了洗手和脸，又含了一口水漱了漱喷吐在地。最后她跪在地上向存水地面顶礼膜拜，嘴里轻轻道，叔哥，古老年代，这里有一种礼俗，当族人准备履行重大庄严的职责之前，都会用干净水净化自己，为完成神赐予的职责而义无反顾，毫无怨言。娇娇将剩下的纯净水缓缓地浇在自己周围。叔哥，认识你是娇娇上辈子修来的造化，从赶走那几个流氓开始我们相识，生产后娇娇体弱昏倒在浴室，若没有你，娇娇会淹死，儿子会哭死，饿死。读书、吃饭、养儿子那样不难？娇娇有时真的想一了百了，是你教会娇娇咬紧牙关。尤其是娇娇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你把赵亮那个冤家带回到娇娇身边。娇娇问过你？图什么？你摇头。为谁？你只是笑笑不说话。其实娇娇知道，在这个最现代化的世界里，有多少人还会知道良心为何物？叔哥，娇娇跟你学，良心就是生命！可你为了那个女人挨了N多次威胁和殴打，你却总是渴望她变成有良心的人。你是救世主吗？无底线地原谅她，她却没有丝毫底线地伤害你！她这个台湾来的女魔头还算是中国人吗？叔哥，娇娇向你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挨打。明天，你要是醒来见不到娇娇，那就是陪戴爷爷、戴奶奶去了。你若不再醒来，那我们奈何桥上相见……

娇娇磕了头站起身毅然决然地转身要走，被我栏挡住。迟疑片刻我紧紧抓住娇娇的臂膀，好孩子，仇要报，一定要报！孔儒烨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拿一个公主命去抵一个魔鬼命吗？这是傻瓜的选择！我轻轻拍拍姣姣的背，要相信正义，我们一起扛！

护士推开医院大门高声呼唤，娇娇小姐，你在吗？我们立即围拢过来。谁是B型血？娇娇跨步向前还没容她说话，孔儒烨拉了她一把问，她说什么？找B型血。孔儒烨将她挡在身后，指着自己向护士说， YES。 GO! GO! GO!他走在护士前面，自语自己是有中国人基本觉悟的！我追问情况怎么样？护士边走边说，让我们为他祈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