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郊外,上下班很不方便,幸而还有公交经过。然而这唯一的一趟公交却很不守时,等车反而成了大家最痛苦的事儿。如果你的确有急事,也可乘坐稍微贵点的三轮,至于出租车是很少到这里来的,因为车主人是不愿为了少数的乘客而舍近求远的。
我的工作是给一些孩子培训英语,课不多且大多安排在下午,所以常常是吃罢午饭才出发。今天的课也是在下午,当我在小区附近的路旁等车时,天气正炎热:盛夏的阳光很毒辣,烤得地面直冒热气,路上几乎没了行人的踪影,田里的庄稼、道旁的树叶儿也都蔫着叶儿,无精打采的,没了一点生气,只有知了反而精神,在树丛中倔强地嘶叫着,惹得人越加烦躁不安。
我的运气并不佳,足足过了半个小时,依然没有公交的影儿。我有些着急了,倘若然再没车就要迟到了。唯一的法子就是坐三轮,然后转车,可是这么热的天,哪来三轮呢?也许三轮车夫们都在大树下乘凉呢。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焦急地向路的尽头张望,然而只有光秃的路面,在阳光下反着耀眼的白光。
我感到自己正被绝望渐渐包裹起来,看来今天是必然迟到了。就在这时,突然拐角处转出了一辆三轮,它正缓缓地向我驶来。希望立即注入了我的身体,我高兴极了,顾不了炎热,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跑去。“老板,到金三角路口多少钱?”三轮车还未停稳,我便气踹吁吁地喊道,一面不由分说坐上了上去。“给四元吧,就算是帮我的忙!”车夫有气无力地答道。“三元就够了,我经常坐的!”我大声应道。心想哪有这样要求顾客的,帮忙?……“好吧,我也是没法子,你瞧我是个残疾人!”车夫解释说,似乎有太多的无奈。残疾?我有些吃惊,不由地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子:背膀宽阔,一头短发,粗布衣服已经洗得蓝中带白。我无法看清他的脸,因为他正背对着我。幸好刚上车的瞬间打过照面,有点儿模糊的印象:五十开外,方形大脸,略显黄廋。他端坐在前方,缓缓地开车了。
“你好像没问题呀?!”我打量了一番,并没发现他有什么残疾,忍不住问道。“我的腿不方便。”他补充说。腿,哦,他坐着,所以我没注意。仔细往下看才发现他的腿确乎僵硬地吊坠着,并没有踩在踏板上。也正因为如此,尽管他努力地握着车把手,车身还是剧烈地摇晃着,我为自己刚才对他心存怀疑感到有点儿惭愧,连忙问道:“你这样子,很辛苦吧?”“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停了一下,接着就开始聊自己的情况。
我知道他是急于想倾吐自己的苦闷,我呢也不妨做一个忠实的听众。“其实我的病不在腿上,而是心脏引起的。”“那你赶快医,好了就没事了!”我说。“医是医了,就是太贵,上午我才去输了液。”他继续说道,“我这样一个人,那有钱呢,这不……”他不再言语。“那你没子女、老伴吗?干嘛不让他们照顾你呢?”我好奇地问。“老伴早去世了,有个女儿,远在北京。”“哦,你这么严重的病,她都没回来?”我几乎有些愤怒了。“是我没告诉他实情,她一个人在北京忙得很,回来要影响工作。她打电话来,我就说好多了。”我感到一股酸楚涌上心来,竭力控制自己的语调。“那你怎样生活?.…..”“政府给了点救济,但是医药费很贵,只能在小医院治疗。呵呵…..”他笑了起来。“医生说我只能活半年,你看我现在还能跑车挣钱,不错吧?”“是的,像你这样的,真不简单!”我由衷地赞赏道,我想他应该是面露笑意了吧。“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能跑多久是多久!”我的鼻子一酸,怕自己就要失控了,便不再问他。他继续说着,“吃饭比较难些,我拄木棍子勉强能应付。有时在外面吃点面条也行。”
我无法再问下去了,幸而他也没再讲下去。三轮车摇摇晃晃地颠簸而行,临近城区道路上已经有了稀疏的行人。我看见了他们健康快乐的笑颜从我的眼前闪过,我的心反而越发的沉重,像铅似的沉重。
“金三角路口到了!”我说道,把早已准备好的五元零钞递给他。我不敢看他的脸,只是惶急地说:“不用找了!”,然后匆匆逃走了……
几周以来,我一直希望再看见那个车夫,但又有些怕见他。然而终于没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