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桂花

 很小的时候，随母亲到大队部寄信，听到她边写边念寄信人地址，曾好奇地问：

“我们这为什么叫桂花生产队呢？”

“因为桂花屋场的那棵大桂花树啊！”母亲漫不经心地的回答。

作为生产队标志的桂花树离我家约二里地远，大约是五岁生日那一天，我终于在小伙伴们的陪伴下第一次看到了她。要两三个小朋友才能围拢来的大树干上有一个丑陋的树洞，粗糙坚硬的枝丫上枝叶浓密得象一把墨绿大伞，让我即使顺着小姑姑手指的方向把脖子仰得老高，也依然没有看到桂花的影子。但我确实平生第一次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也知道了桂花的花期。小小的我无端建立了这样的自信：我生日的时候，桂花就会开放。

后来，在小学课堂上学到“桂子花开，十里飘香”的那个秋天，我再一次特意跑到桂花屋场去看桂花。桂花树密密麻麻的枝叶间，若隐若现地藏着一些金黄的花束，细细碎碎的，并不显眼，却香得令人沉醉。当时情景即使在多年后回忆，依然让我不觉吟哦起李清照那句“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的诗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见多了桂花。橙黄的丹桂、米白的银桂、黄灿灿的金桂、还有花色淡黄、植株矮小，被人栽成绿篱，春秋都会开放的四季桂。她们或疏或密，或浓或淡，小巧精致，星星似的点缀于绿叶之间，一阵微风吹来，就俘虏了整个秋天，让八月生日的我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年轮，都浸润在浓郁的甜香里。我因此自诩与桂有缘、爱桂成痴，领略到了李白“绿叶垂芳根”的妙处，把自己的微信头像都定为一个圆圆的桂冠。只要每次浓郁的花香惹了嗅觉，就会撩起我的心弦，感慨花期不欺我，从而分外欣喜。

可是，今年生日，我竟破天荒没有闻到桂花香！为此我特意跑到学校雅琢楼前面查探了一番。一张蘑菇圆桌静静的摆在桂花树浓密的球形树冠下，桌子上没有落英缤纷，树冠上也只有树叶。桂花还没有开！我的心情竟无端地失落了好久。

直到农历九月中旬，一个难得的周末好天气里，我与先生带着小女到宁乡企业文化公园，看到那一排橙黄的开得热热闹闹的桂花——真的，就是“热热闹闹”。这些往常总是羞涩的藏在枝叶的某一角落静开静落的小花，而今不仅香得浓烈、香得缠绵，而且开得热闹、开得鲜艳！我猛然意识到:今年的桂花，比往年整整迟开了一个月！

同行的嫂子告诉我：今年夏天太长了，秋老虎太厉害，又干又热，桂花当然开不了。她需要一定的湿度、适度的低温才能开花。不过，桂花喜欢阳光，多了整整一个月阳光的积攒，肯定开得繁茂！

哦，原来是这样！我曾经的失落一扫而光，平生第一次兴致勃勃地仔细观察起这些往常不起眼，而今开得轰轰烈烈的小花朵来。每片新叶根部都藏着一簇簇浅绿的细小花梗，花梗顶端的花朵，或是含苞待放，青中透黄，圆鼓鼓的，顶端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眼儿，玲珑剔透，似乎正精神抖擞地等待着一次盛大的开放；或是半开半合，花梗挺立，花色稍淡，如少女低眉浅笑，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和遐想；还有的已经盛开，小巧玲珑的四片花瓣张开笑脸，却又在底部把花蕊包得紧紧实实，生怕别人碰坏它似的。凑近一闻，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浓而不腻，沁人心脾。微风过处，簌簌然下起一阵桂花雨。朵朵小花粘附在人们的发际和衣襟上，洒落在已略显干枯的草地上，细细密密，香得令人沉醉。

此时，一群孩子来到桂花树下面，兴高釆烈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桂花，放在掌心里仔细地看着，轻轻地闻着。有个调皮的小崽崽还扬起小脸、闭上眼睛，一本正经地深呼吸着。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喜悦，让看着他们的我心里眼里也充满阳光。

不久后的一天，我才发现玉潭中学校门口的三棵大桂花树已经散发出她们金黄、米白的浓香；小学、初中、高中教学楼前，还有食堂门口的橙黄、金黄、淡黄，也争先恐后地探出她们的小脑袋，热烈而又略显羞涩的和我打着招呼。校园里整个深秋的日子，连空气都一直是香的！此时的我才真正明白，当年的郁达夫先生何以对迟桂花情有独钟了——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我实在无须过于在意花期推迟了，甚至还应该庆幸：厚积薄发，所以分外热烈、分外香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