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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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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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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帮扶

我猜想,几十年后,人们一定会觉得我这名字取的有些古里古怪。

我的名字和其他男孩子不一样,不带什么强啊荣啊国啊之类的字眼。我的名字叫帮扶,帮助的帮,扶持的扶。当然,这是我的乳名,我的大名肯定不会是这样。

我这名字,不是爹取的,也不是娘取的,更不是我爷爷奶奶他们取的,因为娘生我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离开人世。

听我娘说,我这名字是乡下一位古稀老人取的。

娘还没怀上我的时候,她就与她们幼儿园的吴元芳、陈德丽、倪晓菊等阿姨们一起去做件轰天动地的大事儿——脱贫攻坚,而且她还跟一户住得很远很远的人家扯上了亲戚关系。

跟娘扯上亲戚关系的这户人家,住在青石镇一个叫石疙崂的地方。

石疙崂,一听这个地名就知道是在乡下,而且这地方绝对是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地方。这儿的人呢,八成也是很穷很穷,要不然政府也不会将这家人列入扶贫对象。而且,列入扶贫对象的不只是跟娘扯上亲戚关系的这家人,还有很多很多……

时下有个新名词——帮扶对象。啥叫帮扶对象?就是需要帮助和扶持,让他们脱离贫困,和大家一起过上温饱日子的家庭和人员。

那年,组织上定下,这家人就是娘的帮扶对象,娘得帮助他们一家,让他们脱离贫困,和大家一起过上温饱的日子。这是政治任务,也是组织上给娘的使命,娘得有所担当。

跟娘扯上亲戚关系的这家人姓黄。男的叫黄耀帮,女的叫向福萍,都是靠近五十的人。为养家糊口,两夫妇都出远门打工挣钱去了,据说是到了沿海一带的浙江。听人说那儿经济发达,大工厂多,建筑工地也多,需要做工的地方自然也就很多,这是一层。另一层,是那儿的老板给的工钱多。不像咱这贵州,没有多少大型企业,工地也不是很多,再主要就是,老板给的工钱也不多。因此很多人都不愿意留在当地做工,就是给人打工也跑到浙江那些地儿,一来可以见见世面,二来也觉得活的滋润一些。

黄耀帮当然也不例外,他和老婆也想活的滋润一点,就跟着去了浙江一带。活滋润点倒不是他两口子的目的,主要还是那儿老板给的工资高,一年能多挣几个钱回来养家。

浙江那地儿不仅经济发达,干起活儿来节奏也快,容不得半点拖沓,为不影响挣钱,黄耀帮两口子将三四个七大八细的孩子丢在家里,让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给他们照管。

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便是他们的老母亲,几个孩子的奶奶。

黄耀帮和他老婆出门去打工已经好几年,除了过大年,一年到头不见回来一次。平时家里要说个啥事儿,也是用电话跟他俩联系。娘要跟他俩夫妇说个扶贫的事,也只能是贴着电话费在电话上跟他们通话。

在娘没怀上我之前我不清楚,但在她怀上我之后我就知道,她一天除了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上课,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往这个穷亲戚家里跑,不管白天黑夜,也不论刮风下雨,就像着了迷一般。

娘不是着迷,她是有使命在身。在她看来,这不仅是一项任务,也是她应该做的。她觉得这是在做好事,非常的荣光。

自从有了这个黄姓亲戚,娘就开始累起来。可无论如何,她感觉还是要好些,因为那时我家里还没有我这个小负担。但我家里还有个大我八岁的哥哥,所以娘一天除了上课和去乡下那个亲戚家搞帮扶,还得照看我那哥哥。毕竟我哥哥十岁不到,还是个不懂事的宝贝疙瘩,我爹又在很远很远的一个乡下小学从教,照应不了他,这份心就不得不由娘来操。

一晃,这样的日子娘过了半年,她的帮扶日子也得了半年。

说起这黄奶奶,也真是够辛苦的。要是在城里,像黄奶奶这么大年纪的老人,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坐着家里享清福,可她一天却还要照料这么几个不知事的孩子。几个孩子当中,有一个还在上幼儿园,黄奶奶每天得来回的接送。一天几头跑,还要做饭给孩子们吃,帮孩子们洗衣叠被,弄得她忙哪头都不是,还能不辛苦?

娘看着不忍心,只要一到她家,洗碗扫地叠被子洗衣什么都帮着干。除此之外,娘还得教那几个孩子识字做作业。扶贫先扶智嘛,她不想让孩子们因父母在外而荒了学业。

当然,娘不可能只是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娘来黄奶奶家,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借助国家扶贫政策,帮她家出出主意,让她家和其他人家一样,通过政府的产业帮扶和就业帮扶,给她们家尽快找条门路,赶紧脱贫过上幸福日子,洗碗扫地叠被子洗衣教孩子什么的,那不过是个附带的活儿,算不上正事。虽说不是正事,但也花费了娘不少时间和精力。

一句话,娘尽心尽力做着组织交办给她的事。

让娘感到兴慰的是,黄耀帮和他老婆在外边找到了事做,一个月下来收入也不是很低,还能维持一家生计。

也不知是何时,爹和娘温柔一番后,我便住进了娘温馨的宫房。打这个时候起,娘就多了一份负担。但她仍然不停的往黄奶奶家跑,好像她不知疲倦似的。

娘不是不累,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这我最清楚不过。娘很累,但我却依偎在她宫房里,享受着母爱的温暖。

娘一天天往帮扶对象家里跑,我也一天天在她宫房里慢慢长大。一晃,我在娘温暖的宫房里呆了四十来天。这四十来个日子,我过得非常舒服,娘也没感觉有多痛苦。

可接下来的日子就不一样了。

随着时间推移,娘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好受,她肚腹越来越挺,身子越来越沉。她一天既要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上课,又要跑到那很远很远的乡下亲戚家扶贫,她当然累。有时候她想弯下腰舒松下筋骨,但她挺着个大肚子,这点想法也就成了奢望。

真不忍心让娘这样痛苦。有几次我想从她宫房里蹦出来玩几天,给她放些假。可上帝不肯,说时间到了自然会让我出来,叫我好好呆在娘宫房里,别给她添乱。我管不了上帝,只得听从他的话乖乖呆在里面,静静地等候着上帝让我降临人世间的那一刻。

当妈的女人,都会有一个痛苦经历。娘怀上我不久,因身子里的激素在发生变化,她和其他当妈的女人一样,出现小腹疼痛和腰酸等妊娠反应,有时甚至连饭也吃不下去,一天尽是打干呕,但娘还是照样往她那亲戚家一趟连一趟地跑。

我那还没见面的爹见我娘这样,担心她出事,劝她不要去了。其他人也在劝说我娘,说挺着个大肚子就别去了,等把孩子生下来再去。连那黄奶奶也劝我娘,叫她不要再往她家里跑趟子了。娘知道不去不行,她头天才听人说,有个帮扶干部,就是因为工作马虎被纪委通报了。这一通报,这位干部今年的年终奖就泡汤了。年终奖没有是小事,重要的是在自己个人档案上留下了一个污点,对他的前程将会有影响。

娘告诉我那还没见面的爹,说她会注意的,叫他别担心。她又告诉黄奶奶,组织交给她的帮扶任务还没完成,她必须得来。黄奶奶叫她不用担心,若是上面有人来问起,她会帮她给人家解释。娘便哄她说,没事没事,就当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这对孩子有好处。

黄奶奶还真被娘给哄住了,她照样带着我一天天往她家里跑。

帮扶工作真是够辛苦的,可以说是不分白天黑夜。就拿娘来说,她白天上课,晚上去搞帮扶,周一至周五上课,双休日去搞帮扶。有时候上面从手机上突然下发指令,说有什么大人物要来检查帮扶情况。这个时候娘就得赶紧往黄奶奶家跑,就是半夜也得去。娘怕她做的帮扶资料出啥子错漏,亦或是有哪样工作没做好。

光辛苦还不算,关键是心里有压力。搞帮扶的人都知道,帮扶是上了台面的政治任务,如天一般大的事情,绝不容许出半点差错。倘若你帮扶的这家人该做的事没做,资料不全或是出了错漏,轻则挨领导批一顿,重则将你饭碗端了。这种事情,娘一点也不糊涂,她得保证在领导来检查之前自己所做的资料百分之百的准确。于是她乖乖的赶紧带上笔和相关材料往黄奶奶家跑,去核对她做的帮扶资料,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有就赶紧将它补上去。

最让人头疼的是,有的人家不理解,你去帮扶他,他不配合你,故意与你扯瞎皮。特别是在一些收入数据上,他不如实的报给你,本来有这么多的他偏说没这么多,有的东西得了他偏说没有得,你叫他打整一下环境卫生,他偏就不打整。

娘的为人不差,逢年过节她会给黄奶奶和她的孙子们买些水果糖食之类的东西带去,让他们高兴高兴。有的时候,娘还会买肉买菜去他们家一起做饭吃,和他们搞好关系拉近距离,让他们家主动配合她做好帮扶工作。人心都是肉长的,黄奶奶见娘对他们这么好,

去黄奶奶家,路途遥远,还能骑车的时候娘经常骑着摩托车去。路途上的颠簸让人很是受不了,就算是呆在娘宫房里我也有些挨不住。

好几次我都忍住了。但有一次,我实在是忍不住,便耍起了小脾气,在娘宫房乱崩乱跳。娘难受极了,赶紧熄了摩托车的火蹲在路边歇气。我知道对不起娘,赶紧停歇下来。见肚子稍微好受些,娘又骑上摩托车继续往前赶路……

一晃,我在娘宫房里又呆了七八个月。

娘肚腹挺得有些不像样,活脱脱一个大企鹅,行动艰难。最要命的是,她的妊娠反应更厉害了,成天都在打干呕。

我预感到,上帝很快就要让我来到这个世间。

那是个星期天的傍晚,上面又来了指令,说是有检查组要来检查干部职工帮扶情况。娘和吴元芳阿姨,还有陈德丽、倪晓菊两位阿姨,赶忙约着一起去帮扶对象家。

临出发的时候,吴元芳阿姨见我娘挺着个大肚子便说她,你像是快要生了,干脆就别去了,有啥事我们帮你做就行。娘有点不放心,说她还是亲自去一趟。见我娘这么说,大家只好让她一起去。

没想到这一去,弄出了大麻烦。

吴元芳阿姨开着车,这次我娘和其他两位阿姨搭乘她的车一起去。虽说娘和其他几位阿姨帮扶的对象都在石疙崂村,但不是挨在一处,东一家西一家的。

到了石疙崂,吴元芳阿姨把我娘送到黄奶奶家,告诉她事做完了在这儿等她们,她们做完事再回来接她。交待清楚后,吴元芳和其他两位阿姨就开着车到她们的帮扶对象家去了。

头两天娘还在扳着指头算,离预产期还有好几日,要不然今天她也不会来的。她没想到产期会提前,也就是说,上帝要让我提前来到人世了。

“……人口五个,土地五点八亩。粮补一百二七元,养猪补贴七百一十二元……”娘拿着一叠表格,在与黄奶奶仔细核对以前填写的有关数据。

数据核对得差不多的时候,娘突然感觉肚子一下子疼起来,而且越疼越厉害——是我在她肚子乱崩乱跳,因为我很想早点儿来到人世间。

娘迫不得已放下手上表格,用一只手痛苦地按着肚子。汗珠,颗大颗从她头皮渗了出来。

“闺女,你咋啦?是不是要生了啊?”黄奶奶是过来人,见我娘那副痛苦样,知道她要临盆了。

“啊!啊!”娘疼得叫起来。

“快快快,快去我们家床上躺着!”黄奶奶过来扶着我娘往屋里走去。

扶我娘在床上躺下,黄奶奶赶紧转身去厨房找了块脸帕,用热水打湿后捂在娘的额头上。

“哎哟……疼死我了!”

娘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分娩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大叫起来。

“嘟……嘟嘟……”

“桂玉敏,事情做完没有?”

坝子头,车喇叭鸣叫,还有人在喊我娘。

“哎哟,闺女些,你们可回来了,快进屋去看看,那闺女要生了!”在屋里照料着我娘的黄奶奶,听到门外有车喇叭叫,知道是吴元芳阿姨她们回来了,急慌慌走出来告诉她们。

“快,德丽、晓菊,你们赶紧下去把她从屋子里扶出来,我把车掉好头,马上送她去医院!”听黄奶奶这么说,吴元芳阿姨说陈德丽和倪晓菊两位阿姨。

“来不及了,羊水都破了!”黄奶奶告诉她们。

“那怎么办啊?”倪晓菊阿姨着急地问。

黄奶奶说:“没事,就让她在我们家生吧!以前我们的孩子都是在家里生的,也没送过医院。”

“不行,这不安全!”农村条件简陋,在这儿生孩子陈德丽阿姨怕娘和我出事。

黄奶奶说她们:“不安全也没办法,羊水都破了,不能让她再动,再说进城这么远的路,她哪能受得了那个颠簸。”

“园长,你看怎么办?”倪晓菊阿姨问吴元芳阿姨。

“看来也只能是听黄奶奶的了。”吴元芳阿姨无奈地说,然后说陈德丽和倪晓菊阿姨,“走,进去看看!”

“哎哟……疼死我了!”娘在床上扭动着身子,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裳……

对女人来说,怀孕本就是件艰辛的事情,但她们却还要经历分娩带来的痛苦。这种痛苦,对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或者男人来说,是永远无法想象得到的。

吴元芳、陈德丽和倪晓菊三位阿姨来到我娘身边。

“玉敏,挺住!”

“没事的,玉敏!”

……

吴元芳阿姨她们在给娘鼓劲。

“使劲!”

“用力!”

……

吴元芳、陈德丽和倪晓菊三位阿姨,还有黄奶奶,她们在忙乎着。

“啊……”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啼哭,我离开娘的身体,来到了人世间。

“生了生了!”

“没事啦!没事啦!”

看到我和娘母子平安,吴元芳、陈德丽和倪晓菊三位阿姨,还有黄奶奶,她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看,还是个胖小子!”吴元芳阿姨抱着我给娘看。看着胖嘟嘟的我,娘幸福地笑了……

突然,吴元芳阿姨说陈德丽阿姨:“哎,赶快打电话给何瑶报喜!”

吴元芳阿姨说的何瑶,就是我爹。

“好的!”

陈德丽阿姨拨打电话,将我出生的喜讯告诉我爹。我爹听说娘生了,而且母子平安,在电话里高兴地对陈德丽阿姨说:“回来请你们的客!”

“哎,给他取个名字吧?”倪晓菊阿姨突然说大家。

“对对对,应该给他取个名字!”吴元芳阿姨说。

陈德丽阿姨问:“取个啥名字?”

是啊,取个啥名字呢?大家都在想。

没想到一旁的黄奶奶说:“不行就叫‘帮扶’吧?”

“‘帮扶’?对,就叫‘帮扶’吧,这个名字好,有意义!”吴元芳阿姨沉思了一下,笑着征求娘的意见。

倪晓菊阿姨高兴地说:“这个名字很好,见证了我们帮扶这件伟大的事情,不错!”

“嗯,这名字的确不错!”陈德丽阿姨附和。

娘笑着说:“既然大家都觉得好,那就叫他‘帮扶’好啦!”

我这个伟大的乳名就这样诞生了,而且,它将伴随我一生。

刚生下我,娘的身子还很虚弱。待娘身子恢复了一些,吴元芳阿姨才开车将我和娘送回了家。

这时,我爹也从他在的学校赶了回来。吴元芳阿姨开我爹玩笑:“何老师,你还不赶快来看看,你媳妇给你生了个胖小子!”

“好的!”我爹过来从娘身边抱起我,问取名字没有。

“取了,叫‘小帮扶’!”倪晓菊阿姨笑着告诉我爹。

我爹问这名字是谁取的。

娘告诉他,是人家黄奶奶给取的。吴元芳阿姨她们还以为我爹会生气,没想到他大声地说:“‘帮扶’,好!好!我儿子这名字好啊,以后谁要是忘记了这段时间咱们做帮扶这件事,就让他来问我家‘小帮扶’!”

“对,谁不记得了,就来问‘小帮扶’!”

听我爹这么说,吴元芳、倪晓菊、陈德丽三位阿姨打趣地笑着说。

得知娘在帮扶对象家里生下了我,不少阿姨都来家里看我和娘。听说给我取的名字叫“帮扶”,大家都高兴得笑了,都说取名的人有远见——因为我这名字太独特。

接下来娘得坐月子。

娘坐月子,她的帮扶工作怎么办?就这样丢了不成?亦或是不管?当然不能丢,更不能不管——前面说过,这是政治任务,不管遇到啥事情谁都不能丢下,除非是你死了。

幼儿园里人人都有帮扶任务,园长也无法调剂。

这可怎么办?当然是我爹顶上。

于是,这段时间我爹既要在乡下的学校上课,又要忙他自己的帮扶,除此之外,他还得干娘帮扶的这份活,一天忙得他头都晕了。可没办法,谁叫他要和我娘生我这个小宝贝呢。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娘的月子也坐满了。

月子刚坐完,娘就背着我重返她的帮扶战场。从这个时侯起,娘就开启了她背着娃娃帮扶的艰难旅程。

娘背着我重返帮扶战场,我爹算是得以解脱。这一个月下来,我爹脸瘦了一大圈,再不让他解脱出来可真要他命。光是帮扶就一天几头跑,何况他还要给他的学生上课,就算他是铁汉子,恐怕也挨不住。

上面说,脱贫已进入攻坚阶段,还没达标出列的帮扶对象,帮扶干部职工得抓紧落实,不能因为自己工作没做好而拖了全县后腿。上面还说,谁要是工作没做好,拖了全县脱贫出列的后腿谁自行负责。

自行负责,这个责谁负得起?再说娘一小小幼儿园老师,她帮扶的黄奶奶家真要是出点啥屁漏,她哪能负得起这个责?她只有老打老实的去做工作的份儿。

这天,娘又接到指令,说黄奶奶家今年的医保费还没交。这可是个大事情,娘听说了,赶紧背上我骑着摩托车就往黄姝奶家奔去。

到黄奶奶家一问,才知道是她儿子儿媳还没打钱过来。娘赶紧用电话联系黄耀帮和他老婆。他们告诉娘,说家里人多,医保费要交一千多块钱,工资还没发,一时间还拿不出钱来交。

眼看交费的时间马上就截止。娘想了一下,只好帮他们先垫上。娘把这事告诉黄耀帮。黄耀帮在电话那头听了,感激话说了几箩筐。

一旁的黄奶奶听说娘要给他们家垫付医保费,老泪纵横地说:“唉,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闺女,又给你添麻烦喽!”

“没事的,我马上就去村里帮你们家交!”

娘马上骑着摩托车来到村委会办公室,拿出一千五百五十块钱交给收款的人,帮黄奶奶家垫付了七个人的医保费。

帮黄奶奶家交了医保费,娘背着我骑着摩托车又一路往回赶路。

路上,风刮得我阵阵发冷。我感觉头疼如裂——我发高烧了,便不停地哭叫起来。听到我不停的哭叫,娘很心疼。但娘顾不得那么多,只顾骑着车往前奔。她也没办法,只能等到家了再说。

回到家里停好车,娘急忙将我放下来。她伸手往我面额上一摸,知道我是发高烧了。

娘给在那边乡下学校上课的我爹打了个电话,说我发高烧了,便马不停蹄的背着我往医院跑。

我躺在雪白的床上,一根亮晶晶的管子通过针头,从挂钩上一直连到我的身上,透明的药液通过血管流进了我的身子里。不多一会,我觉得好受多了,慢慢闭上了啼哭的小嘴。

见我不再哭叫了,娘脸上的愁云慢慢散去。

“好了没有?”

三个小时后,我爹出现在医院的病床边。刚一到,便着急地问守在我床边的娘。

“好多了!”娘告诉他。

我爹问,好好的怎么会发高烧。娘告诉他,可能是路上骑车风大把我吹感冒了。

爹没再说什么。

输了三天液,娘背着我出医了。

在医院这几天,和娘一起去帮扶的不少阿姨叔伯都来看我。他们说我娘,怎么不注意啊,把孩子都弄感冒了,这多危险啊。

娘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她也没办法。

阿姨叔伯们说娘,叫她下次注意点,背着我骑车要将我的头盖好,要不然容易感冒。娘笑着答应他们。

吴元芳阿姨还说,以后去黄奶奶家帮扶的时候就坐她的车去,不要再骑摩托车了。娘倒是答应了。可有的时候不是这么凑巧,因为帮扶的情况不同,吴元芳阿姨去的时候娘不一定去,娘去的时候吴元芳阿姨又不一定去。吴元芳阿姨不去的时候,娘还得骑她的摩托车去。这样一来,麻烦事难免还会发生。

时间过得的确太快,娘背着我帮扶的日子又过了九个月。这九个月,娘受了无数苦和累。而我呢,也跟着一样的受苦。但我再苦,也没有娘苦。

这天晚上九点过钟,娘将我放在车椅里,准备洗脸洗脚上床休息。因为明天还要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上课,她得早些休息。

叮咚。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

娘知道有短信来了,条件反射般拿起手机一看,又是帮扶的事,而且还很急,说明日有领导要去检查她们的帮扶工作,有关部门的人通知她们赶紧到帮扶对象家查看她们的工作有无疏漏,有就赶紧补起。有关部门的人还说,不管是谁,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要不然纪委会追责。

今日是星期一,早晨我爹才去乡下的学校,晚上没回来。吴元芳阿姨又出差了,没有人开车去。娘只得拿上背带将我背上,骑上摩托车急忙往石疙崂黄奶奶家赶。时值冬令,天黑路滑,娘为了早点儿去把事情做好,摩托车的速度自然就有些快。

摩托车快速行驶,风很大,娘掉头一看,盖在我头上的背带褡褡被风吹开了。娘怕我再次被吹感冒,伸出左手往后准备拉背带褡褡给我盖上。没想到娘这反手一拉,车子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冲倒到路坎下的油菜地里。

娘吓得三魂少二魂。她背着我翻爬起来,扶好摩托车。车倒没摔坏,但娘的肩膀和手摔伤了,流了一些血。脚也崴着了,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娘心里明白,她摔伤了不要紧,怕的是我摔出了什么问题。她忍住疼痛,赶紧把我从背上放下来,看我有没有摔伤哪儿。幸好,我没什么事。见我没事,娘因焦急而绷紧的脸这才松开了些。娘从随身带的包里,抽出几张手纸包了一下伤口把血止住,然后将摩托车费力地推上路,又骑着朝黄奶奶家赶。

“闺女,你这是咋啦?”

见娘一副狼狈相,黄奶奶大吃一惊。

娘告诉她,路上不小心,车子摔到地里去了。

“我看看,我看看,伤到哪儿没有!”黄奶奶拉过我娘仔细打量起来。

见娘的肩膀和手都摔伤了,脚也崴着了,黄奶奶心疼地说:“闺女,你咋不小心点啊!”

娘轻松地说:“没事,奶奶!”

“这么大晚上,天这么冷,又背着个小娃娃,还来干啥嘛?”黄奶奶说。

娘告诉她,说明日有领导要来检查她们的帮扶工作,有关部门的人说必须今天晚上自己先来查看一下,有些什么事还没做好。

“唉,这政府也是,这一大晚上,连我们都睡觉了,非要叫人家今天晚上来,明天白天来有啥不行的嘛?你看把人家摔成这样子!”黄奶奶有些不理解。

“没事的,这是我自家不小心。”娘说她。

黄奶奶不无感慨地说:“幸好孩子没出个啥事,要是出了啥事,那还得了啊!”

“奶奶你不用担心,以后我注意点就是。”娘说她。

黄奶奶说:“你不都来了好多次了吗,这还有啥子要检查的哦!真是蹉磨人!”

附后,娘和黄奶奶仔细的核对了一遍她家的有关数据,又问了她家的一些情况,然后和她告别,骑上摩托车又要往回家的路上赶。

“注意点哈,别再摔倒了!”临走时,黄奶奶一再叮嘱娘。

娘边跨上发叫了的摩托车,边回答她:“我会的!”

突突突,突突突,呜……

摩托车载着我和娘,一路往家里赶。

十二点过钟,我和娘终于到家了。娘打了个电话给我爹,把今晚的情况跟他说了。我爹听了焦急地问伤着哪没有,特别是问我有没有什么问题。娘告诉她,我没啥事,只是她肩膀和手摔伤了,但也没什么大碍,叫他不要担心。我爹想赶回来,娘叫他不要来,明天他还要上课,再说他也有他的帮扶任务,跑来跑去太累。

等娘洗脚上床,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这一晚,我爹一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娘去幼儿园给小朋友们上课时,阿姨们发现娘走路一跛一跛的,见她手上又有伤,问她怎么回事。娘这才把头天晚上去帮扶时发生的事情跟她们说了。

“阿?你昨天晚上骑车去帮扶摔下路坎了?”听娘这么说,倪晓菊阿姨很是吃惊。她担心地问:“孩子呢?没什么问题吧?”

“是啊,别把‘小帮扶’摔倒了哦!”陈德丽阿姨也说。

倪晓菊阿姨说娘:“玉敏,不是我说你,你咋不小心点,要是你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何瑶他不伤心死啊!”

“你看,手摔伤了,脚也崴了。哎,还有哪儿摔伤没有?”倪晓菊阿姨问娘。

娘告诉她,肩膀上有点伤。

“我看一下!”倪晓菊阿姨说着叫娘将衣领往下拉。

陈德丽阿姨也奏过来看。

倪晓菊阿姨将娘的衣裳往下拉开。见娘的肩膀上还在红肿着,心疼地说她:“下次小心点,这多危险啊!”

娘却轻松地笑道:“没事,擦点药两三天就好了!”

第二天傍晚,我爹赶了回来。我知道他心疼我娘,担心我娘伤得厉害。见我和娘都没多大事,他才放心了。

吴元芳阿姨出差回来,听说娘骑车去搞帮扶摔伤了,赶紧来看她,并叫园里给她报销医药费。娘坚持不要园里报销,说就擦破点皮没什么大事,自己开点药擦下就行了。见娘死活不同意,吴元芳阿姨拿她没办法。吴元芳阿姨说给娘放两天假,娘也没同意,她知道幼儿园那些小朋友离不开她。

吴元芳阿姨好几次在幼儿园的教师会上表扬了娘。娘很是高兴,但她却谦虚的说自己给大家添麻烦了。

娘的帮扶事业还没有完成,她那乡下亲戚还没有脱贫出列。娘之前做的那些工作,不过是万里长征才走完了第一步,路曼曼兮其修远兮,娘还得艰难的上下求索。

一晃又过了半年多,经过娘不懈的努力帮扶,黄奶奶家和其他人家一起,达到了脱贫的指标,顺利退出了贫困户序列。

见娘这样诚恳的帮扶他们家,黄奶奶一家,特别是他儿子儿媳,非常感激。每年过年杀年猪的时候,总是热情的邀请娘和爹去他家吃杀猪饭。可娘和爹他们非常忙,黄奶奶一家的好意他们心领了,却一次年猪饭也没去吃成。

但娘还是时时记挂着他们家,记挂着那几个孩子……

掐指一算,不知不觉我就一岁零九个月了。在这一年零九个月里,我在娘的背上慢慢长大,娘的苦和累,我当然最清楚不过。但娘很高兴,因为她帮扶的黄奶奶家退出了贫困户序列,和大家一起过上了温饱日子。

娘的帮扶任务完成了,我这个名字也永久的留了下来。帮扶,作为一个男孩,我的名字不是很刚健,但它记录了一个伟大的时代,记录了咱们中国人实现“中国梦”过程中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帮扶,这是娘的心血,也是娘一生的骄傲。

提起我的名字,我很高兴,我觉得它很有意义。我爹也高兴,我娘更高兴,其他人也跟着高兴,因为他们都觉得光荣。

这个名字,也许有人不喜欢,说它土里巴叽的。但我特别的喜欢它,就像喜欢娘和爹一样。

我要大声的说,它是娘和我一生的骄傲。

                                                                 2020年12月写于兴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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