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窝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

胡二爹摆摆头：“嗯，还是不去，老辈人说的，金窝银窝抵不得自家狗窝，城里面再好，也不如咱们家这住了几代人的龙窝！”

“老人家，这机会难得，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吴天云劝他。

胡二爹还是摆头：“不管你们咋说，我们家不去！”

“老人家，不管从哪方面说，去到城里都比您们住在这儿好。您们住在这坡坡上，缺水少电的，路又不方便，再说……再说您们家这房子……”何慧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瓦房。

张小鲁说：“别的不说，搬进城了孩子们念书条件也要好得多嘛！”

“不去，你们不用劝，我们家是不去的。”胡二爹将烟杆往鞋尖上磕了磕，决绝地告诉何慧他们。

胡二妈见坐着没事，说何慧他们：“你们聊，我砍点猪草，要不晚上没东西喂那养牲！”

“好的，老人家您去忙！”何慧说她。

胡二妈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和砧板出来丢在堂屋的一堆猪草旁边，拖条小板凳坐下，撸起脚下的猪草砍起来。

“……这次脱贫攻坚，是党和政府关心咱们贫困群众的一大举措，机会实在难得，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们搞好这个工作……”

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与胡二爹继续聊着，可聊去聊来胡二爹就是不同意搬迁。

怕事情弄僵，何慧赶紧笑着说：“好好好，不说了，等您家年轻的回来再说吧！”

“哼，不管你们咋个说，我家是不搬的！”胡二爹起身朝另一间屋走去。

“吃花生，吃花生！”见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胡二妈赶紧打圆场。

“好的！”何慧说道。

吃了会儿花生，见胡二妈家儿子儿媳还不回来，张小鲁等不住了，眼睛看向何慧，轻声问：“就这样老等着？”

“是啊，何慧，要是他们天黑了才回来咋办？路那么远，这久雾又大，晚上回去不好开车啊！”吴天云也很着急。

何慧小声地说他俩：“再等等！”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也过去了，细抓细抓的，面前升子里的花生也吃光了。

张小鲁又看了眼何慧。

何慧见他和吴天云心里猫抓似的，朝在砍猪草的胡二妈问：“老人家，他们到底要到哪个时候才回来啊？”

胡二妈停下手上的活，告诉何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妈，您在和谁说话呀？”

胡二妈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中年男子的声音——胡二妈儿子胡玉刚扛着买的化肥与他媳妇曾巧萍一道回来了。

“儿子，你们回来啦！何同志他们等你们好半天了！”听到是儿子儿媳回来了，胡二妈赶紧回儿子的话。

“回来了哈！”

见胡玉刚和他媳妇回来了，何慧等人站起来打招呼。

“几位是……”胡玉刚将肩上的化肥甩到长条桌上，转身望着何慧他们。

何慧赶紧说：“我是你们家的帮扶干部何慧，你们家的情况我已从乡里提供的资料了解了一些。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的方式帮扶你们家。今天我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聊一下，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刚才你们还没回来，我们和你老爹聊了半天，他不愿意搬出去。”

“他是老思想，你和他可能说不通。”胡玉刚说何慧。然后转向吴天云和张小鲁，“这两位是……”

“哦，忘记介绍了。他叫吴天云，他叫张小鲁，和我都是市农办的，他们帮扶的是这个村的另外两户人家，他们是陪我来的！”何慧指着吴天云和张小鲁给他介绍。

站在胡玉刚旁边的曾巧萍问：“帮扶咱们家？你们准备咋个帮啊？”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政府根据你们家的贫困状况，想以易地搬迁方式帮扶你们家。”何慧看着她说。

何慧告诉他俩夫妇，这事过一久就报市里，你们想好，确定了告诉我，我好给你们报上去。

曾巧萍边捋头发边问：“咋个搬迁都还不知道，你叫我们咋确定？”

“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坐，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不要你们拿 一分钱。”张小鲁告诉她。

胡玉刚说：“搬去城里倒是个好事，但光有房子住不行，一家老小还得吃得喝，进城没事干哪来钱做这些事？这事得容我想想！”

“还想啥啊？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胡二爹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凶巴巴的说儿子。

胡玉刚不耐烦地说他：“爹，这不是在商量吗？您急什么嘛，我又没说一定要搬！”

胡二爹一脸蛮横：“一句话，我就是饿死在这胡家沟也不会搬的！”

“你爹不去我也不去！”一旁的胡二妈也说。

胡玉刚说她：“妈，您们这是做啥？我又没说一定要搬去城里，您们着急个啥嘛？”

“好了好了，这事改天再商量吧，俩老一时转不过这个弯，过两天再说吧！”何慧见场面僵得厉害，赶紧劝说胡玉刚。

吴天云把胡玉刚拉到屋外一角，小声地告诉他：“玉刚，我实话给你说吧，比起其它帮扶方式，易地搬迁是最得实惠的，相当于国家白给你一套房子，有的人家想要还不一定得呢。再说，搬进城了不仅生活环境改善了，孩子在城里读书也比这乡下好得多。这是党和政府关心大家，这种机会不把握好，以后怕是找不到了。你爹妈今天都很激动，这我们能理解，毕竟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生活，对这儿有故土情结，一时难以割舍，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时候不早了，路远，我们得赶回去。我们走后你好好劝劝你爹妈，我相信他们会想得过来的。”

“我倒是想搬，可就是怕搬去了没地种，找不到生活来源，一家老小吃不上饭！”胡玉刚愁目苦脸。

吴天云说他:“这你放心，政府已有安排，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做挣钱。像你老爹，政府可以安排他去给哪个公司看门或者扫地，你和你媳妇这么年轻，可以到城里找份活干，只要人勤快，还愁找不到碗饭吃？我劝你别再犹豫，赶紧劝劝你爹妈，同意了何慧好给你们上报。”

这时，张小鲁和何慧走了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张小鲁问胡玉刚。

胡玉刚脸露难色。

何慧说他：“玉刚，我知道你是多少有点文化的人，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事你要把握好。我们也是替你们着想，俩老就由你去做他们的动员工作。刚才张小鲁可能把我要说的话都跟你说了，其它话我也不多说。你们要不搬，我也不强求，要搬，想好了，做通了二老工作，及时打电话给我，我好给你们家上报，晚了怕名额会调剂去其它村。”

“玉刚，何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家掂量掂量吧！”吴天云看着胡玉刚。

胡玉刚想了想，说：“好吧，我做下二老的思想工作，看他们松不松口。”

见他这么说，何慧说他：“那你抓紧点。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行。” 胡玉刚点头

吴天云上车发动车子，何慧、张小鲁上车，三人往回赶。

三

何慧他们走后，胡玉刚和妻子商量到底这个家搬不搬。起初他妻子也不同意，经过胡玉刚给她仔细分析一番，她同意了，并答应和丈夫一起动员二老。

胡玉刚和妻子准备在吃晚饭时动员两个老的。为此，他还特意吩咐妻子做了两个好菜，让二老吃饭时高兴一些，好和他们谈这个事。

“爹，妈，吃饭啦！”

菜饭端上桌，胡玉刚和妻子请二老上桌吃饭。

“哟，今天咋做这么多好菜？”胡二妈见桌上摆了一碗腊肉，一碗香肠，还有一盘炒鸡蛋，便问儿媳妇。

曾巧萍看了眼丈夫，笑着说：“好久没有做好吃的给二老吃了，今天做点来吃！”

“是啊，好长时间都没有吃上这么好的菜了，今天叫巧萍做两个好点的菜，给二老补补身子。”胡玉刚补充。

胡二爹煞有介事地瞟了儿子和儿媳一眼，一句话不说，端起饭就吃。

扒了几口饭，曾巧萍看了眼丈夫。

胡玉刚懂得她意思，往二老碗里各夹了一柱腊肉，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说：“爹，妈，我想和您们说说搬迁的事。”

“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胡玉刚话刚出口，他爹“啪”的一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拍，饭碗朝桌上一丢，饭也不吃了，黑着脸起身就往外走。

“爹……”胡玉刚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

“看你两个做的好事！”

曾巧萍见公公生气了，刚想说什么，胡二妈狠狠地盯了她和儿子一眼，说他俩。

“妈，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这事先前我也不答应搬迁，可玉刚给我分析了半天，我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事。是的，咱们家几代人都住在这儿，生活惯了，要搬走一时还真是有些割舍不了，搁着谁都会这么想。妈，可您想过没有，搬进城去，不说房子好坏，可毕竟那是新房，总比咱们家这一下雨就到处漏水的破旧房子好吧？您和爹虽说没好生进过城，可我三姑家儿子结婚您们去过，城里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您们见过，可比咱这地方好吧？这些都不说，您们的孙子小虎马上就要上学念书，城里的教学好，这乡下的教学差，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混，以后连个学校都考不上吧？”曾巧萍分析给婆婆听。

胡二妈说儿媳：“不管你俩咋说，先去把你爹说通，再来说我！”

话一说完，胡二妈也起身走了出去。

胡玉刚和妻子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只好作罢。但胡玉刚不死心，他下了狠心，一定要动员二老搬迁。

一晃三天过去了，胡二爹和胡二妈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组上的王羡立来家里窜门，胡玉刚想借助王羡立来动员二老。王羡立家也是帮扶对象，政府对他家实施的也是易地搬迁帮扶，而且他家头个星期就签了字。

“哎，胡二爹，好像你家也是帮扶对象呢，你是啥打算啊？”拉了会儿家常，王羡立把话题扯到扶贫上。

胡二爹抽口旱烟，移开嘴上烟杆，慢阴慢阳地说：“他们叫我搬进城里去，我不去！”

“为啥不去呢？”王羡立觉得奇怪。

胡二爹问他：“去了吃啥？把嘴巴缝起？”

“哎呀，胡二爹啊胡二爹，来帮扶的人不是都说了，政府会安排一家一个人找事干，你可以去帮人家看门什么的嘛！玉刚和巧萍这么年轻，他们去了随便找点事做，怕还没你碗饭吃？政府白拿一套房给你坐你不干，你这不是犯傻？搬搬搬，我都签字了，赶紧叫玉刚去签，晚了怕是没这好事！”王羡立连珠炮般的说胡二爹。

胡二妈担忧地说：“说起来城里的条件是要好些，但我怕去了过不出来。”

“刚才都说了，饿不死的，你放心吧！”王羡立提高声音。

胡二妈又说：“去了田地哪个来照管？”

胡玉刚说母亲：“可以坐车回来做嘛！再说找到事情做了，谁还稀罕那点土地？一年又得不了几文钱。”

“这房子呢？不要了？”胡二爹盯着儿子质问。

胡玉刚说他：“又没谁给你拿去！”

王羡立劝他：“搬，不要迟疑了，再迟疑怕报不上去呢！”

胡二爹说他再想想。

晚上一觉睡醒来，胡二爹和胡二妈答应儿子，同意搬到城里的安置点去住。

胡玉刚赶紧打电话给何慧，说他爹妈同意搬迁了。何慧听了，说他下午就给报上去。

四

这天下午，何慧他们又来到胡玉刚家，因为有事要给他说。

“你们说什么？要拆我老房子？”听了何慧和儿子儿媳的对话，胡二爹犹如要爆炸的汽油桶。

何慧急忙给他解释：“是这样的，老人家，按上边的政策，凡是进行易地搬迁的人家，老房子都要进行复垦。这也是为大家好，怕大家搬回来坐出现返贫，再说也节省了土地。”

“你不用说了，打死我也不搬了！”胡二爹头摆的如货郎鼓。

一旁的胡二妈也气鼓鼓的说：“要拆我老房子就不搬！”

何慧告诉他们，名单都上报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说，上报了也不搬。

事情出现反弹，何慧也不知咋办。她把胡玉刚叫到一旁：“你看这事怎么办？”

胡玉刚想了想，悄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王叔。”

胡玉刚说的王叔就是王羡立。

王羡立来了，见了胡二爹和胡二妈就质问道：“你俩把老这是咋啦？都答应人家了又反悔，把政府的事当儿戏？难不成人家是在害你？就不要再为难人家何同志了！”

“可他们说要拆我老房子！”胡二爹很气。

王羡立说他：“拆又咋啦？又不是你一家，我家也要拆！”

胡二爹胡二妈不说话。

王羡立又说：“不要再犯诨了，你看人家何同志大老远跑来，多难跑啊！”

“好吧，那就先搬了再说吧！”胡二爹妥协。接着又说，“话先说清楚，到时候没饭吃没衣穿，我可要找你们政府！”

“没事的，人只要勤快，肯做事，不会饿着的！”见他答应了，何慧赶紧说。

三个月后，胡玉刚一家五口搬到了指点的安置点，也就是现在的S新市民小区。

“拉屎拉尿都要钱，这日子咋过得下去？”

刚来的时候，不缺这样缺那样，事情也没找着干，胡二爹和胡二妈心焦，成天和儿子儿媳闹嚷着要搬回老家去住。

过了段时间，政府的人联系到一家建筑公司，让胡二爹去守门，月工资两千元，儿子儿媳也自家找到事做了。家里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习惯也慢慢适应了，胡二爹和胡二妈脸上露出喜色，不再提搬回去的事。他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老房子政府已经拆了复垦。

胡二妈每天在家做饭，等老伴和儿子儿媳回来吃了晚饭，俩老就到楼下的广场上和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休闲。如今，你就是叫他们搬回老家去，他们也不愿意去了。

时间一长，路老砍也不再开他们玩笑。 一

白日里热辣辣的太阳已落下山去，凉风徐徐，吃过晚饭没事，兴义S新市民小区的市民们从新居里三三两两的来到楼下宽阔的广场上，休闲、乘凉。

“这地方就是比咱们那乡下好，哪儿都宽噜噜干干净净的！”

“是啊，就是下雨天，走路脚也不沾泥，哪像咱们那乡下，稍微下点雨，走起路来满脚敷得是黄泥巴！”

“看你俩说的，没这点好处还叫你搬来？”

……

广场靠右一角，胡二妈、胡二爹和邻房七八位大爷大妈早就围着张圆形石桌，坐在圆石墩上有说有笑的拉着家常。

“胡二妈胡二爹，你俩把老不是啥不得乡下自家的龙窝吗？怎么这下觉得这儿比那龙窝好了？”

胡二妈等人正聊得兴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胡二妈和胡二爹掉过头，住在他们家前一栋楼的路天福已笑着来到他们身后。

“路老砍，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喽嘛，他俩把老为这事都悔青了肠子！”胡二妈、胡二爹刚要说路老砍，坐在对面的徐大妈却先开了口。

“是啊，路老砍，你这老挨刀的，老娘一时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胡二妈接过徐大妈的话，笑着教训路老砍。

“路老砍啊路老砍，我看你是皮痒，想讨胡二妈骂你几句心头才凉快！这下挨骂了，好不？”坐在胡二妈旁边的老者张发财蹊落路天福。

胡二妈接过张发财的话：“他就是讨咒!”

路老砍真名路天福，路老砍是他绰号。乡下老家的人都知道，路天福打小就是副玩皮相，人又直率，平常喜欢和人开玩笑，到老也如此。一次他开寨中一位老大妈玩笑，没想到这人不喜欢开玩笑，开口便骂：“你这砍老壳的，老娘没心思和你嚼那些舌根，想嚼自家一边嚼去！”

路天福杵了一鼻子灰，脸红着愣在那儿。

这事正好有人瞧见，便一子传出去了，人们就送了他这个绰号。没想到他这绰号一叫就是几十年，人们叫时路天福也不生气，还乐哈哈的。此时胡二妈教训他，他仍是副老顽童相，只管嘿嘿地笑。

路天福开胡二妈、胡二爹这玩笑也不是没来由。说起这事，胡二妈、胡二爹也觉得有些羞愧。

二

“老人家您好！您家年轻的在吗？”

三年前快要过大年的腊月二十八，下午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干部冒着风雪走进胡二妈家。

“他们去赶场了。你们是哪儿的呀？来我们家有啥子事哦？”见这些人进门来了，胡二妈边端凳子给他们边小心翼翼地问。

“老人家，我们是市农办的。我叫何慧，按照市里脱贫攻坚工作安排，由我来帮扶你们家。他叫张小鲁，他叫吴天云。他们也来这个村帮扶贫困群众，只是他两个帮扶的是其他家，今天他们是陪我来。”女干部何慧声音温和地向胡二妈介绍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喔！”听了何慧的介绍，坐在三名干部对面的胡二妈这才明白是啥回事。

何慧又问她：“您儿子儿媳赶场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恐怕也要回来了，一大早起来就去的。”胡二妈告诉何慧。

乡场在王家坝，离这儿有十二三里路，来回一趟挺不容易，要不是有东西要买，这里的人不轻易去赶一回。

农村人本就客气，见坐着没什么混手的，胡二妈站起身说：“我去拿花生来给你们吃。”

“不用客气！”何慧和张小鲁、吴天云齐声说道。

“我们农村没啥好吃的，拿点来混混手！”胡二妈边说边从桌上拿起撮米用的升子，往旁边簸箕里撮了满满一升子晒了半干的花生，端到何慧等人面前顿在张小板凳上。

“来，抓点混嘴巴！”胡二妈说。

“好，谢谢谢谢！”何慧他们赶紧道谢。

这时胡二爹从屋外走了进来，用疑勤的眼神看着何慧他们。

胡二妈赶紧告诉老伴，说他们是来扶贫的。

“扶贫的？”胡二爹像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老人家，我们是来扶贫的。”何慧又将刚才她给胡二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个扶法？”胡二爹拖条凳子在何慧他们对面坐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间的黑金竹烟杆，从衣袋里掏出个包子般大的牛皮烟盒，车开盖子捡出烟叶裹好，装进烟斗用打火机点燃，吧哒吧哒的吸了两口后问道。

何慧告诉他：“老人家，是这样子的，按照国家政策，有几种帮扶方式。一种是易地搬迁帮扶，一种是产业帮扶，还有就是……帮扶。根据您们家的情况，政府准备采取易地搬迁来帮扶您们家。”

“易地搬迁？这是啥子意思啊？”胡二爹有些不明白。

何慧给他解释：“易地搬迁，就是将您们一家老小都搬迁到兴义城边的安置点去住，房子是国家帮建好的，标准是每人二十个平方。”

“钱呢？”胡二爹问。

何慧告诉他：“钱由政府出，不用大家掏一分，只管搬进去住就是！”

“这是好事啊，老人家！”张小鲁插话。

“要不是国家有这个政策，这种好事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吴天云也说。

胡二爹抽了口烟，放下烟杆慢条斯理地说：“是倒是好事，可去城里后吃啥子？总不能住着高楼大厦却饿着肚子吧？”

“是啊，老老小小一家四五口，到时候吃啥啊？把嘴巴用针缝着？”胡二妈附和。

“放……”

“不会让大家饿着，政府有安排的，要保证一家有一个人有事干！”何慧正要给他解释，张小鲁抢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