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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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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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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老屋

清水棠/文

 

正是雨季的时候,暴雨接连几天地下,突然接到父亲从老家县城打来的电话,说老屋的瓦面漏水了,有好几处地方,雨又下得很大,怕是会倒塌不呢。

父亲的声音明显地苍老了许多,像是在告诉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不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他,父亲在电话那头也沉默着,后来电话不知怎么就挂了。我知道,父亲也许只是想告诉我,让我一起分担老屋的衰老,其实并不需要我去做什么。

岁月久远了,老屋,终究会老去的。这是自然的定律,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记忆中的老屋建于1980年,算一下都快40年了。那时,我们家姐弟四人都上学了,母亲在家种田,父亲在工厂上班。因为姐弟四人渐渐长大,爷爷分给父亲的三间土坯房,差不多快要被我们挤破了。父亲在新春过后,就宣布要另辟新地,为我们的大家庭盖八间新房。消息传开后,我们姐弟四人欣喜雀跃,暂时忘记了平时的拮据,也没顾得上父母为了筹款而四外奔波。现在想来,当时的经济并不宽裕。记得我们四姐弟每学期未的预交学费,总要等到父亲发工资时才有钱上交,但这并不妨碍父亲设计的“宏伟蓝图”的实现,也不妨碍我们因此而涌动于心底的快乐。

那一年的心情,好像每天都在过年一样,因为每隔几天就会有我们建房的新消息。新春不久,父亲便开始忙碌起来。购买木料、平整屋基、请人“放水砖”等等,一一在父亲的计划中有序进行着。每次从厂里下班回来,父亲也总要买回一些钢筋或铁丝之类的,大包小包的,挂满自行车的后轮,大人们说这都是建房用的紧缺材料。那段时间,我们也没闲着。每天放学后,姐姐都会派给我一个重要任务——在村口等着父亲骑自行车下班回来,然后我再飞奔回家告诉他们,姐弟四人就跑到村口帮父亲推车、卸货,在生产队里其他孩子羡慕的眼光里,帮父亲往家里抬东西,尽管我们其实没使上多少力,但我们脸上都泛着红光。

那年十月,新房子终于建成了,尽管欠了很多债,却丝毫不影响我们家的喜庆气氛。我们刚搬进去时,不时有远近的乡邻过来参观新房,父亲和母亲总是笑容可掬地介绍这个介绍那个,然后在人家的羡慕和称赞中,递上些糖果或纸烟,就算是对参观者的招待和回应。我们姐弟四人可不管这些,都忙着选自己的房间,每次都争得不可开交,父亲便给每个人划分了一间房,其实最后说分了也就是各人有了一个搞卫生的区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占有和使用,不过因为赋予了各自的名份,每次打扫自己的房间时便格外卖力。

后来几年,母亲身体不太好,父亲成了名符其实的“半边户”,总是起早贪黑地上班下地。幸而,我们姐弟四人已渐渐开始“出力”了,放鱼、喂猪、插田、翻地,等等,大多数农活也都能替父母分担一些,父亲在厂里加班时间也日渐增多。父亲用加班的奖金一个月比一个月多,家里的收成也很不错,欠下的帐很快就还清了。父亲又用节余的钱,为房屋的墙壁粉刷了石灰,为门窗刷上了绿色的油漆,整个房子焕然一新,显得格外精神。这在我们四姐弟心里,又欢快了好一阵子。

母亲是位特爱干净的家庭妇女,总是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偶尔堆放在墙角的豆杆、草垛也都要码放得整整齐齐,哪怕是家里顽劣的小狗也不准轻易上去打滚。现在记忆犹新的,还是春节。那时,每年农历腊月二十三日,我家都要按照旧俗打扫墙壁,每次母亲都是当然的总指挥,我跟大哥作为男子汉,自然成了打扫的主力军,一小片粘在墙上的鸡毛母亲不会放过。每次打扫完后,母亲验收合格方可收工。父亲每每渡着方步,看着干净的白灰墙面,总要夸赞母亲和我们几句。

老屋最华丽的时候,也都出现在那几年的春节。大年三十,鲜红的对联在洁白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夺目,再加上我们姐弟四人自制的红灯笼,春节的颜色在我们一家人的脸上映出一片片红晕,整个房子洋溢着节日的热情。经过我家门前的乡邻,每每都要回头多看上几眼。

十余年后,屋后香樟的枝叶渐渐漫过了屋顶,父亲每年总要上去扒一扒青瓦上残留的树叶,以免下雨的时候堵了屋檐的水路,而青瓦上的青苔绿了又黄,也慢慢长了厚厚一层。那时,村里的红砖房开始一栋栋拔地而起,老屋在我们眼中开始慢慢变老、退色。我们四姐弟开始外出读书,寄宿学校,回家—返校,返校—回家……

一家人开始离离聚聚,老屋日渐风化,退去了往日的青春,却不断地成了我们的起点和终点。父母也随老屋一样,于岁月里慢慢衰老。

在最后一批还可以“顶职”的退休热潮中,父亲退休了,很快就从厂里搬回了老家。大姐弃学去了父亲的工厂上班,二姐加入了去广东的打工潮,后来哥哥毕业进了外资企业,我则在县城当了个小公务员。我们四姐弟先后工作了,安家了,各自在城里添置了新房。老屋,慢慢变成了我们休假时探望父母的临时停靠点。每一次回去,父亲都会告诉我们,老屋里哪个地方新补了个洞,哪个地方的石灰粉又掉了一大块,而童年时的那个分给自己的屋子,也没有了当年的泥土芳香。

母亲去逝后,父亲一个人住在老屋,显得格外孤独冷清,大哥便以没人照看小孩为由把父亲接进了县城,很不愿意放下老屋的父亲只带了些生活用品,其他什么都没搬。老屋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没人照料的老屋渐渐地积满了灰尘。父亲试着跟我们商量了很多次,说要请村里的一位年老的单身大伯住进去,既可以帮忙照看老屋,又可守着家里的家什,尽管东西不值钱,但父亲一直舍不得放弃,说一定还要回去住的。后来,因为担心那位大伯年龄太大身体不好,大家都不同意,又没有其他的人选,请人的事便不了了之。结果只是苦了父亲,时常在县城和老屋之间来回地跑,每次回去总要对老屋细心打扫一番,忙得满头大汗地回来。

父亲进城的第二年,不小心摔了一跤,腿和腰都受了重伤。父亲不得不在床上躺着,我便时常听到躺在床上的父亲给老家的叔叔打电话,让帮忙看一下老屋在雨天漏水没有,有没有小偷把门打开了,等等。父亲一躺就是三个多月,心里总是不放心老屋,还说我们应该要抽时间回去看看,四姐弟各自忙碌,最后也没有谁专程回去过。正当父亲的伤快好的时候,家里的叔叔打电话来,说小偷光顾了我们的老屋,值钱的东西可能所剩无几了,父亲急得半宿没睡。第二天清早就让我开车送他回去看看,满屋的狼籍,连烧火的铁钳都不见了,父亲伤心不已,我也不知怎样安慰父亲。正因为这次小偷的光顾,最终促成了父亲在城里一心一意住下的决心。搬家的那天,快上车的时候,父亲一张张门地摸,看拴好没有,一扇扇窗户检查,看关紧了没有,我们都上了车,催促好久,父亲才慢慢地锁好门上来。临上车的那一刻,父亲还回头望了许久,我分明看见老屋在父亲的眼框里,变得潮湿和模糊,车子里静悄悄的,叔叔道别的话语,父亲也似乎没有听见。

今年清明的时候,和父亲一起回去扫坟,父亲说要请人来检修一下老屋的瓦面,可是请来的师傅不愿意上去,因为很多椽木都被太阳和雨水腐蚀透了,怕是上去后会有瘫塌的危险。回家的路上,父亲很多次自言自语,这屋真的是老了……

回想一下,从老家出来二十余年了,这二十年间,仿佛在不停地回家,然后又离去。无论是在离老家不远的县城安家落户,还是现在远走他乡,心似乎总被什么牵着,就像小时候用皮筋做的弹弓,皮筋拉得越长往回的力量越大,也许时常在梦莹魂绕中牵引我的,就是那家乡的老屋,还有老屋里所有的记忆。

室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不觉间已是华灯初起的时候,路灯挤过窗户,肆意洒落一地。熙熙攘攘的车流混合着各种喧嚣的声音,从窗外的街道川流而过。

岁月如歌,老屋老矣,尤如这满街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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