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七首

《荷尔德林》

我几乎睡着，他冗长的追忆

无法引入我，独独

“但海洋/夺去又给予记忆”

在我脑中盘旋

将那行悖论理清，用生活

而非词，紧盯词，让我们油滑

当涌入筛检的人流

谁在先夺后予，记忆是否同一

仰面思考的时候

忽然发现，防盗栏的投影

写在头顶，这是光

夺去再投予的

记忆，灰色而宁静

《特德·休斯》

第一次遇见，大约在报上

那首诗还配有读解

紧挨动物园的他，离异，亡妻

难按扶幼的心绪，却未提

出轨和遗弃

十年离异，再读到《狼嚎》

内心五味杂陈，我想否定

最初的记忆

从伦理与人们口中的道德

命运的六年魔咒

却无法摆脱那

绝望至深的弱小与总在

发颤的读音，我无法改变

元初的味觉，就像不能抹掉

自己的过去

《纳尔逊·曼德拉》

电瓶车后视镜折断的剩余

建筑工额头的疤

日光剥去原色的夹克上部

树木，截肢与增生

石径被撬出空格

死去的竹捆缚活着的

河水锐减，两岸长长的耻骨线

蜘蛛离开，还余一丝半缕的网

这些在难得的晴照中

尤为醒目，让我思及人生

被破坏的种种，漫长的峡裂

如何在肤色间宽恕与弥合

《保罗·策兰》

他的噩梦，黑色单簧管

如你经历的恐惧，让冉遗①

无法克制，一个被恐惧

洞穿一生的人，他只能

还以歌谣，不易觉察的悲

凉，在瓦砾，残枝与断壁间

复沓童稚的歌吟，穿透阴云

密布的历史，意味着残存

哪怕只是一片

零星的希望，正生于

某个严峻的时刻

①见《山海经》。

《伊丽莎白·毕肖普》

她钓起她自己，巨大的

另一个她，鱼型，色泽斑驳

透着某种沧桑，她就这么

一动不动，吊在钩上，她衰朽，她老年

你不由揣测，她是否已经厌倦

这痛而快的游戏，下唇的五枚绶带

那搏命的痕证，刻在本能的童年

羞涩，莽撞，少年和青年

世故的中年以及，苟延的现在

她放生她自己，等于默忍

缓慢衰朽的余生，也许此前某刻

她已完完全全地死过

《本能》

本能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脱手的红气球，牵引着

孩童的视线，一路翻滚

弹跳，消失于远处，怅惘

是否就此有了红的颜色

轻飘的体质和椭圆的

形廓，在这静态的假设之前

一只褐皮的手

紧紧扼住了他本能的反应

《栏杆》

在河沿，反复体味倚栏

与空无所依，伫立河岸的不同

没有栏杆，甚至感觉自己也

画入河面布景，衍为河流的一个默词

发现而不能说出，它的深沉

如此眺望与环顾，河流于我如母体

尝试一遍遍，拍，倚

这文人心瘾，接续文脉之物

却让我心生孤悬，无法亲近

仿佛，与河流的图画之间，横

亘着一道界，让人不由

把晦暗与过往，一遍遍投掷

即便徒然且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