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韩铭忠的头像

韩铭忠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10/18
分享

母亲

母亲在我家居住了三个月后,被哥哥接走了。望着空荡荡的床铺,心中的烦闷感油然而生,晶莹的泪花忍不住夺眶而出。

母亲的行李是我亲自整理的,只有四个小包,两包换洗衣裳、一包日常服用的药物,另外一个包里装着喝剩下的牛奶。自从升入初中开始每次离家,所有的物品都是母亲为我整理。为了不影响白天干活,被褥都是在油灯下熬夜缝制的,新棉花总是絮得那么厚,行李中的物品总是装得那么多,手中的行李提起来总是那么沉甸甸的。

母亲的早年历经坎坷,在凄风苦雨中艰难挣扎。作为村级党组织首批党员并肩挑首任村妇女主任的姥娘因产后风离开了人世后,尚未满月的母亲便被姥爷送到店头乡淋峪村做了童养媳。对于早年遭受的千磨百难她从未提过片言只语,我在当村长辈们愤愤不平的描述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作为童养媳,她在孩童时期就承担起了推碾磨面、砍柴做饭的繁重家务,穿得破破烂烂,吃的是家人吃过的剩饭,还要忍受婆婆的刁难甚至饿饭。每当遭受折磨的时候,就会有几个好姐妹来身边送吃的宽慰她,这些好姐妹中,有一个后来成了我的干娘。婚后不久丈夫有了外遇,把母亲视同肉中刺,稍有不顺便拳打脚踢。婆婆更是火上加油推波助澜,母亲在水深火热中度日如年。据淋峪村的老人们传言,一个外乡算卦者曾指着磨面的母亲说,这个女人后福很强啊!现场的乡亲们当时都嗤之以鼻:她要是有后福的话,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丈夫在情人甜言蜜语的诱惑下,伙同老太太逼迫她离了婚。母亲留下大哥大姐,带着襁褓中的姐姐离开后,老实巴交性情善良的公公便跳河自尽。然而“逼走旧人并未迎来新人”,母子俩最终翻脸仇隙终生未解,生活无着落的老太太带着年幼的大哥大姐嫁东嫁西。父亲在明面上给予接济,母亲暗里也不断地另外帮助。由于交往频繁,老太太和我们一家都有了感情,大事小情都同父亲商量。要不是父亲百般阻拦,老家的房屋早就易主了。老太太最终流浪回老家后,直到死都感激我的父母。

母亲心胸坦荡光明磊落,是我们家族和亲戚中的“和平使者”。年轻时的二奶奶因妯娌间的矛盾积怨生恨,目睹着我奶奶在屋里上吊既不解劝也不施救,导致她英年早逝。后来又挑拨子女们对年幼的父亲和姑姑百般刁难,两个门户之间的裂痕本来是刻骨铭心的。母亲踏入这个家门以后,凭着一颗真挚宽容的心,以实际行动逐渐化解了彼此间的仇恨。三叔孤身一人不喜稼穑,经常抛下二奶奶打野鸡抓野兔,姑姑们择日集中突击他家的农活时,母亲和父亲总会放下自己手中的活默默加入战团。亲姑姑姑父英年早丧,表哥表姐们在我父母的帮衬下,长大成人先后组建了家庭。姑表嫂生育三个子女坐月子的日子里,都是我的母亲全程伺候,她的母亲却因某些原因很少露面,知恩必报的表嫂对我父母也是百般关照。母亲从未记恨姥爷幼年时对她的遗弃,相认以后很快融入了姥爷二姥爷这个团结和睦的大家庭中。在我的记忆中他们堂兄弟姐妹七人和叔伯大妗子一起伺候病重卧床的姥爷到死;二姥爷、二姥娘在世期间和病逝以后,母亲和姨母同她们的堂兄弟堂妹们共尽子女的义务。

母亲一向古道热肠,深受亲朋赞誉。叔伯姑姑的子女们来姥娘家度假,全天都在我家玩,晚上和我们姐弟们同住,“一个被窝里尽腿”就是我们表兄弟姐妹们和睦相处的真实写照。记得有一次母亲逗二姑家调皮的三表哥说,“再捣蛋就回你姥娘家睡”。“就不走,我可是叫你妗子的!”三表哥理直气壮地回答逗得父母哈哈大笑。大表姐家的二女儿长期住在我家,直到上学前夕才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被大表姐拖回自己的家里。叔伯大舅家的二表哥也是我家的常客,一住就是半月。从小觉赶集回来的蒿田人,不论家中是否有人,总能从院内大锅里喝到熬好的红豆米粥……

母亲素来勤恳耐劳,舍身处地推己及人。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清扫院落和大门,然后分批准备早餐(因为上学上工时间不一致),晚上在油灯下缝缝补补一直忙到深夜。大集体后期,队里的妇女们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当了专职煮妇,唯有母亲一边整理家务,一边坚持挣工分。在大集体出工的近三十年中,不论队里分配什么活她从不推辞。由于父母起早贪黑忙于出工,幼年的我总被“锁将军”拒之于屋门以外,困了睡锅排可谓家常便饭,叔伯大姑拖着疲惫的病体主动承担起照料我的责任。母亲踏入家门时间不长,爷爷就卧病不起,她衣不解带伺候老人家到死。在淋峪村的时候母亲从未拿过针和线,来到我们家后,一家人的衣裳和铺盖都是她亲手缝制,冬季的薄厚棉袄、薄厚棉裤、棉鞋棉袜,春秋的夹袄夹库单鞋单袜、夏天的单衫单裤,我们家的每个人都能按时穿上。在那食物匮乏的岁月里,母亲总是把稠饭盛给父亲和我们姐弟,自己喝剩下的稀汤,蒸了馒头留给别人,自己啃窝窝头。没想到当时本着为别人考虑的愿望养成的习惯,竟然保留到这个丰衣足食的年代,给人以“空假客套”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毕竟习惯难改,我们只能选择包容。

每当家里有人或者我们回家的时候,母亲总喜欢给我们包饺子,当时的我只顾自己吃,很少注意母亲吃不吃。说起来惭愧,我从来不知道她不爱吃饺子。好在嫂子长期和他们二老相处,对他们照料得无微不至,对每个人的习惯和口味都了如指掌。

六十岁那年老人家因一场意外的惊吓,突发丘脑出血。经过一个月的精心治疗,肢体功能和神志康复后,走着离开了医院。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发现,刚吃过饭就又去做饭,刚喂过猪就又要喂猪,脑出血治愈后还是留下了后遗症。后来由于多次发生脑梗,脑白质病变的症状也日益显露,失眠健忘、懒于活动、答非所问,经常发生心里清楚却无法用语言表达明白的情形。近五六年来母亲浑身是病,住院已是家常便饭,看着邻床的儿女们争先恐后地陪床,可我们家总是我和哥哥、嫂子、妻子四张熟悉的面孔轮流出现在病床前,虽然不愿意说,羡慕和失落感自然会挂到脸上,毕竟她也是五个子女的母亲啊!但是我们家毕竟特殊啊,大哥大姐虽是亲生,母亲纵然也尽了辅助照料的义务,但毕竟没有亲自抚养长大,他们兄妹俩也只是一年有数的几个电话和偶尔的一次登门探望而已。姐姐虽有义务,可自己也是半自理之身,想见一面都费劲儿。她对自己付过心血的外甥外甥女们虽然仍存牵挂和思念,但由于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亲情已被利益的洪流冲刷得只剩下漂亮的外衣,你想念别人,别人未必惦挂你。今年在老家办理大叔丧事的过程中,健步如飞精神矍铄八十六岁的二姑自始至终没有同我娘说一句话,感觉和路人甲没什么区别。去年同期办理我爹丧事期间,二姑二姑父也没有露面,亲叔伯姐弟相差一岁,难道感觉如此遥远,真的还不如路人吗?此时此刻我真的有点儿无语,但我殷切希望亲情最终还能够回归这个世界。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精神世界变得日益孤单和寂寞,在家里基本上是一言不发。由于找不到话题,再加上沟通困难,我回到家里跟母亲也聊得很少。在哥哥家里,嫂子一边带外孙和孙女,一边照管母亲。一日三餐、配衣洗澡都是她亲力亲为。轮到我家时,由于考虑到因工作因素照管不周,我们请了保姆,陪她聊天陪她锻炼。众所周知,脑血管病变后遗症需要适当锻炼,可是由于惰性作祟,母亲经常以腿疼为借口拒绝锻炼,要是不强迫,她宁可在沙发上静坐一天。由于艰难岁月中养成的坏习惯根深蒂固,小碗盛一碗她也说够了,大碗盛一碗她也能吃光,她从不主动说没吃饱再盛点儿,吃饱饭只能靠猜测和强迫,甚至不得不大声喊叫,就和管理厌食的小孩一样。本来嘴里安着假牙,她老说是咬不动,就是盛上豆腐她也说咬不动,可是对门嫂子给了一个月饼她却吃了。看来她不是咬不动,而是从意识上认为嘴中的牙不能咬。采用强迫和喊叫的手段自己也感觉残忍,在外人心目中好像虐待老人似的,本来就孤独和寂寞的老人心里也更加难受。可是我们如果过分迁就,也许她失去自理能力的日子就会提前到来;如果过分迁就,她可能就会饿肚子;如果过分迁就,她的营养可能就会缺乏。作为儿女,真的很难当,我们只盼着母亲半自理的日子能够长一点儿!

2019年10月7日写于平山县城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