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

李金贵老师荣登仙界虽已好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却老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老师在世的时候，只要在老家过春节，我都要亲自前去拜年，听他唠叨唠叨昔日的往事和现世的家长里短。平时回家，也总是插空登门探望，纵然工作再忙也要寄信问候。有时碰巧在路上偶遇，我俩便坐在石片上促膝攀谈。熟料一次回家在姐家休息片刻，起身探望老师时，从姐夫口中得知老人家已经入土四天了。

李老师是我小学五年级时的授业老师。当时的五年级是湾子、蚕寨、横岭、南北桃杏五个村的联办高级小学，校址在湾子村垴上湾子中学院内，他以学校负责人的身份兼教我们数学、历史、思想品德和音乐。

升入联办第一次瞥见近视镜后面严厉的目光时，就让人敬而生畏。也许是由于当时戴眼镜的老师罕见之故吧，调皮捣蛋的学生只要见到他立马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其实他很少动手打人，但惩罚的方式很特别。他从不让违纪学生到院里子罚站，而是到讲台边的角落里站着听课。考试成绩特别差的，通过举着试卷在教室里转圈让每位同学观看试卷上的分数，令受罚者羞愧难当迫使其端正学习态度。

老师的讲课水平甚是叫绝，无论那个科目总是讲得那么生动透彻。数学科目中遇到的每一个知识点儿他都会融入例题中不厌其烦地讲解，针对有深度的应用题采用谆谆善诱引人入胜的模式，通过深入分析导出算式。由于分析题目需要，小学五年级的我们就学会了解二元一次方程组以及用方程或方程组推导算式。记得一次统考中最难的一道附加题我就是通过方程式推到出来的，成为全乡那次考试中正确解出答案的惟一的一名考生。他在全部教学生涯中都是兢兢业业精益求精，老人家一生治学严谨，对任何一个知识点、任何一道题都不留死角。为了找到学生能够接受的解题方法，经常苦思冥想到深夜，甚至彻夜不眠。为了让学生彻底掌握解题方法，安排学生轮流到黑板上给同学们分析讲解。别的老师讲自然、历史、地里、思想品德都是念完课本上的内容后，让学生们在课本上画画课后习题的答案完事。唯独李老师对任何科目都极为重视，针对不同的科目特征因科施教。教授历史科目通过讲故事来总结知识点儿，在课堂上尤其注重传授问答题的答题方法。思想品德是空洞无聊的科目，他总是在讲述观点中穿插一些小故事，让学生听得津津有味。语文老师缺课，他代讲《桂林山水》时，完全抛开了黑板板书生字、解词、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的套路，直接在课文讲解中提醒生字、通过具体的语言环境解释生词、把课文中的细节讲述完毕后返回头来分析写作结构总结段落大意。由于讲得透彻生动，同学们竟然生出到桂林游览桂林山水的意念。

老师虽然严厉，对学生的关怀却是无微不至。由于当时的生活条件所限，南沟公路和湾子村之间没有任何通村大桥相连，湾子村的自然庄和外村的学生要趟过四十多米宽的扶峪河才能到达学校。那几年雨水很多，洪水经常泛滥。每次涨水的上下学时间，老师的身影都会准时出现在河边，手拉学生趟过眼晕的洪水，一直护送到对岸。为确保全班四十来名同学平安返校或回家，两位老师每人均需在没膝的洪水中穿梭十余趟。那年冬天，我过河时不慎掉入冰窟，到校后，老师看到我湿透的棉裤，顾不得讲课，直接把我拉到炉火旁帮我烤棉裤，烤到半干时，差派一名同学把我护送回家让我换棉裤，随后利用自习时间给全班同学补课，安排第二天的自习课给我和送我的同学补课。有一个同学课堂上感冒发烧，老师急匆匆跑回家拿来药片坐上开水让这名同学服药。

老师和我非亲非故，却同校领导据理力争、灵活机智地把我送进了小觉中学。小升初考试结束后不久，村里参与阅卷的老师对我父母说，我考上小觉中学了，他说录取分数215分，我考了219分。不料发放录取通知书时，却没有自己的，后来我才知道被临校的老师调包了。老师找到小觉中学后，并没有质疑和检举招生过程中发生的作弊行为，而是心平气和地向校领导介绍和展示我的实力，甚至不惜向中学领导班子打赌许诺，“我这个学生要是在你们学校站不住前五名，给我退回来明年重考，同时倒赔你们一桌三百块钱的酒席”，要知道当时学生的生活费可是一个月七块半啊！在老师推心置腹的游说和慷慨激昂的陈词之下，我们两个考生同时踏进了小觉中学的大门。老师到家里送录取通知书时，父母因姐姐住院都不在家。我激动得无言表达而又无以为报，到院子中的梨树上摘了一书包疤蛋梨双手递给了老师，老师笑眯眯地接过书包，勉励了我几句后踏上了归途。进入初中后，我感念老师的恩情，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专心致志刻苦攻读。但是命运捉弄人，中考中竟以1.5分之差无缘平山中学。老师并没有指责我，而是百般鼓励和劝勉，“金子放到那里都会发光”他当时说过的这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退休多年后，老师得了脑萎缩。身为知识分子的他自然知道这种脑血管病需要坚持锻炼，每天拄着拐杖在村里的公路和街道上来回游走，持之以恒风雨无阻。有几次我俩在桥上偶遇，看着他艰难地迈着蹒跚的脚步，担心他摔倒起不来，便上前搀扶。老师摆摆手对我说，每天都是这样了，别人可以搀扶一时，不能搀扶长久，一旦形成依靠就永远迈不了步了。老师去世后师母曾对我说，“你老师常说他的学生不少，只有你心中有他”。听到此话，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学生的登门探望老师牢记在心，自己对学生默默无闻地无私奉献却只字不提，也许在他们心目中只是为人师表应做的平凡小事吧！

想到老师，我真的很惭愧。老人家毕生刚强，没有向他帮助过的任何人提过一点儿要求，作为学生也没有给过他任何帮助。由于信息闭塞，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我也没能前去探望；在他去世的时候，更没能前去送葬。也许老师的在天之灵并没有埋怨，但学生的心中却留下永久的伤痛。

师恩是平凡的，真是因为平凡，老师们才将自己的付出看做理所当然。师恩是伟大的，因为他们默默无闻地付出时，从未想过索取回报。有人说，师恩如海，因为大海浩瀚，无法估量；也有人说师恩如山，因为大山巍峨雄伟壮观。

（2019年9月写于平山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