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阿哥

忆阿哥

周末，泡了杯清茶，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突然，就想起了阿哥。这曾经是我刻意密封在心底，等待时间驱散的往事，不知怎么的，就从心底溢出来了。

小时候，我是村里的孩子王，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玩疯了的小孩子，变着花样的玩游戏。而阿哥是另类，老人说这孩子欠根筋，没事就自己玩，也不在乎什么玩伴不玩伴的，一个人拿根棍子，变着调子给自己对话，也能玩半天。有时候，玩腻了，就待在旁边看我们玩，我们不邀请他，他也不主动加入。

阿哥的父亲是残疾人，没有什么劳动力，家里大大小小的活，都是阿哥的母亲操持。在农村，谁家要是少了顶梁柱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也容易受村里人欺负。阿哥的母亲很瘦小，但是很要强，种过辣椒、烤烟，养过鸭子，日夜操劳，努力照顾一家人生计，但是总不顺当，日子始终过的寡淡如水。

到了上学的年龄，村里的孩子依旧前呼后拥的围在我身边，兴致勃勃讲昨晚上电视剧里的精彩情节，过的无忧无虑。阿哥默默的跟在后边，有时候还要顺路捡点柴火、栓个牛什么的。如果说我们是一群向阳的向日葵的话，阿哥就是长在石缝里的一根杂草，倔强随着我们一起生长。

阿哥家里没有电视，想看就的跑别人家里，去多了，人家不高兴，自然少不了揶揄。阿哥的母亲，就不再让阿哥晚上出门找电视看。于是，阿哥每次都是一脸羡慕的跟在后边，听我们讲电视剧情。

有天放学了，我邀请大家到屋里看动画片，在一片欢呼中，大家都往屋里跑。开好电视，我准备关门的时候，阿哥抱着书包在门口站着，缩手缩脚的望着我，看着特别可怜。

看电视这种事情，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有什么关系。我冲阿哥喊，你再不进来，我就关门了。阿哥一听，一溜烟就冲了进来，盘腿坐在地上，和我们一样看的津津有味。

从此以后，阿哥像突然开窍了，开始粘着我，像牛皮糖一样。经常小心翼翼的问可不可以去你家看电视、下河摸鱼的时候能不能带上他……这些事情，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带的次数多了，阿哥的父母见到我，经常说不好意思，阿哥老给你添麻烦。

于是，总看见阿哥挨揍，挨完揍，继续找我玩，回去再挨揍。这种情况，让我很不舒服，感觉阿哥挨揍，是我惹得。同时，又觉得阿哥的父母很奇怪，为什么总以为阿哥给我添了麻烦，就揍阿哥。

在学校，阿哥也不喜欢问老师问题，一看到老师就畏畏缩缩的。总是拿着习题问我，讲几遍听不懂，我就烦了。看他那可怜汪汪的样子，又忍不住讲一遍。

再后来初中分班，我进了重点班，阿哥进了普通班，见面的次数自然就少了，因为他到重点班来问习题，少不了被同学们调侃，而我又不愿意主动去普通班找他。

初中毕业后，我考了高中继续读书，因为他家里认为早读完可以早出来工作挣钱，就让阿哥读了个中专。

拿到入学通知书的时候，我破天荒的顺路去了趟阿哥家里。虽然同村，但我从来没有进过阿哥的家。他家是一栋老吊脚楼，房子是歪斜的，斜的那面还撑着几根木头。走廊的大门被风雨腐蚀，根本关不严实，一个残缺的木栓顽强的把门拼凑在一起，感觉稍微用点力，门就会推散架。

喊了几声，阿哥跑出来，把门打开了。阿哥的屋里很黑，光线仿佛都穿不透，压抑的很。顺着走廊，穿过堂屋，来到火楼，阿哥的父亲佝偻着身子，在屋里劈柴烧火，屋里烟熏火燎的，母亲正在淘米。看到我来了，手忙脚乱的给我腾地方坐。

阿哥感觉他去读的是中专，没有陪我读高中，一副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的样子，弄的我挺不痛快的。我心想，你不读高中，和对不起我有什么关系。于是，不顾阿哥父母的挽留，饭没吃就回家了。

很快，我就离开村子，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活。由于长期住校，没有回老家，自己也有了很多新朋友，就像儿时一样。期间，我也没有听人说起过阿哥的事情。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觉得阿哥应该中专毕业，开始上班了吧。

高考过后，参加同学的聚会，偶遇到了一个老家来的朋友。忍不住，问了一下阿哥的情况。那个朋友愣了几秒，吸了口烟，压着嗓子告诉我，阿哥早就死了。

阿哥死了快1年多了，朋友告诉我。那年，阿哥刚从中专毕业回到村子，准备到学校当老师。出去读完书回来的阿哥，少去了风吹雨晒，长成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当时老师可是个香饽饽职业，这种山村里飞出了金凤凰的感觉，让附近村子家里有姑娘的，没少托人来问信。

阿哥总是红着脸笑笑不回话，村里人开玩笑说，阿哥肯定在学校就谈有女朋友了，相不中这些村里女娃娃的。其实，为了供阿哥读完中专，阿哥家里一贫如洗，为了省钱，有次阿哥的父母相继病倒，两口子躺在床上硬挺着，几天不门，最后才被邻居发现，救了下来。

听到这事的时候，觉得以前不喜欢阿哥一家人客客气气，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样子。现在懂了，深刻体会到了阿哥一家人的卑微和心酸。

朋友说，阿哥是被马蜂蛰死的。和村里一个伙伴一早就去林子里掏马毒蜂窝子，被蛰了以后，另外那个小伙伴喝了半壶尿，活了。阿哥拉不下面子，没喝，死了。

也许没人比我更懂阿哥，掏马蜂窝子那天，刚好是阿哥母亲的生日，阿哥可能想给母亲弄点东西补补身子，谁料出了这事。出了事，已经习惯了硬挺着生活，不给人添麻烦的一家人，硬挺到阿哥的生命消散……

听说，阿哥死了以后，阿哥的母亲随后也死了，只剩下残疾的父亲苟延残喘。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阿哥可能是真的累了，已经累到等不及幸福生活的到来。把马蜂窝作为生日礼物，成为压死阿哥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常，有人感慨人生短暂，但对有些人来说，人生，太长，太长，太长，长到等不及生命最终的时刻，自己就匆匆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