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
随着诗仙的一句天门中断楚江开,于是那汹涌的碧水,如脱疆兴奋的野马,改道北流。流经的第一洲,就是当涂的江心洲,也叫纱帽州,是诗仙醉酒捉月,不慎将纱帽坠江而变成的,它也是长江中仅次崇明岛的第二大岛。洲头静静地对着天门山,它记得李白第一次乘舟出天门时的风采;洲尾紧紧地靠着采石矶,一同经历惊涛拍岸、一同聆听诗山之妙语。从空中俯看,江心州如一片碧叶,日夜漂浮在奔流的大江之上。
妻子的家,就在这绿叶边上。坐在家里,随时就能看到江上来往行船与翻跃的江豚,随时听到不绝如缕的潮水声与汽笛声。
那时,我每年都陪妻子回家探亲。每次出当涂火车站,便急匆匆的赶往码头。码头在城南,我们步行穿过千百年不变的繁华老街,再登上高高的“城墙”大堤,就可以看到泊在河边的许多客船。
这条河就是著名的姑溪河。这是一条由大禹亲自带领百姓,开凿涂山,疏浚而成的河;这是一条被李白寻她千百遍,既使终老大青山,仍苦苦寻觅‘不见浣纱人’的河。
回望大青山,青翠如碧;弯弯的姑溪河,清澈如练。姑溪河豪放地在姑孰古镇外重重画了道孤线,然后蜿蜒往西汇入壮阔的长江。
拾阶而下,登船下仓。船仓内每次都座无虚席,乘客也就是洲上的。一年中,除了节日,几乎都是上街卖菜的。他们把盛莱的器具放于甲板,然后回仓抽烟聊天,聊的内容与菜价和农事有关。节假日,特别是春节,仓内爆满,甲板上也都站满。探亲的、访友的,背包的、抱小孩的,吃瓜子的、抽烟的,高谈阔论的、低声细语的、笑语盈盈一船亲。
独立船头,迎着河风,看两岸村树急退,观船头犁出浪花片片。此时,无一丝逝者如斯夫之念,亦无一点诗语之想,就一个爽字了得。
河尽长江现,江河交界处,混浊与清澈十分明显,然后相融,浊浪依旧。长江上有多少河流是清与浊的交融!想入江海,必须融浊!诗仙呀诗仙,你涉过那么多的河,难道不明白 ,同流不汅,难,难于上青天!盼长安召唤,又不肯摧眉折腰,回长安,无望。宁可不回,启能同流!
就在江河交界处的大堤上,矗立一座巍峨的砖塔,金柱塔。这塔,是一种纪念还是一种信仰,而我的眼中是风景。后来我独自一人登塔:极目江洲阔,烟波袅袅浓;诗山相对语,清浊自相融。每次舟过塔旁,我总细心地打量它,妻子原先乡愁顿消、安然之心便油然而起。对岸就是家。
横渡长江急,斜靠洲岸缓。客人下船已是午饭时分,捧碗堤岸坐,隔水闻饭香,是平常所见。若是节日,迎接的阿婆阿爹、阿叔阿嫂……,在岸上齐刷刷地翘首,只等一个香,香在嫩嫩的小脸蛋上,解了思念,香了江风。
洲上美食多。卖江鲜的骑车挨家挨户扯着大嗓门:刚捕的。这里的鸡、鸭、鹅,其鲜味非同一般。看,大堤外草丛里、树林中、水荡里到处都有它们追逐和觅食的身影。还有那‘蒌蒿满地芦芽短’,马兰野芹香满坡……餐桌与时令佳菜,几米之遥,再配以土灶,启能不鲜。若东坡登岸作客,绝不是观画解馋,而乃现实版春江鲜,随时绽放着味蕾。此时,门前江水碧,屋后菜花黄,一阵鸡鸣两声狗吠,一洲春意尽在酒中醉。
洲上多美景,诗句随意吟:烟波江上舟来急、塔影携江向东流、青山浮江思太白、天门采石相对望…… 洲上多高树,层层倒影池塘中,由衷想起法国画家柯罗的《梦特芳丹的回忆》。每次来,我似乎来到法国的枫丹白露,用我的色彩捕捉每一个浮动的光影。 看,花香满地蜂蝶飞、珍鸟丛林反复鸣、堤上人家孩童欢……此地,宁静藏着欢快,幽居怀着向往。
1998年的大水,江面平堤齐,白浪卷墙角,江心洲如风雨飘渺中的绿叶。“水漫枝头巢不安,洲人日夜心惶惶。安排老幼平安地,立即回身把汛防”。团结一心,日夜坚守,江心州安然无恙。抗洪防汛,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江边送别,是一幅画,也是一首乡愁的诗。朝霞满江红,送别至码头。父母千咛万嘱,奶奶千亲万抱,只等拆去跳板,汽笛响起才离船登岸。多少次别离画面出现在脑海,我的孩子在外婆仅有的几次香中长大。
舟别一纱帽,泪含双眼中。几次回首,一江烟波梦中柳,二十多载,又生多少乡愁!
今年清明,祭扫岳母后,家人同登古城墙。雄伟的城门楼,青灰色的城砖,静静的护城河,似乎在诉说着几千年姑孰的沧桑。而我登剑楼目的,就想望一望屹立在江边的金柱塔,首尾相对的天门山和釆石矶、大青山,以及诗语满地,日夜漂浮在大江上的江心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