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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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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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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秃

  

  秋风起兮,天鹅南飞。欢鸣声里,那是我半个世纪前,天天侧耳盼望的福音。

  日子就像我画案上那裁剪好的一张张的宣纸,一天画一张,厚厚的便可装订成册。那些曾经愉快的日子,你不用去翻阅它,微风一吹,犹如十指自如地在钢琴键上跳跃,过程是愉悦而甜蜜的。而那些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往事,犹如被水泡过的书,纸粘在一起却很难翻开。即使翻开,更须小心翼翼,一种被剥离、被撕裂的痛从内心深处颤抖。忍着是坚强,揭开需要勇气,待到彻底分离时,也不失是一种幸福!

  咋天,我听到马未都先生讲了一件奇事,叙述他当知青下放时,有一位知青头上长了疮,去各大医院都没有治好,最后,听一位农民说,用猪粪烘焙以后,再调稀涂盖在头上并治好的事。

  我非常感慨,如果我曾经也知道有这个方子该多好!

  我曾经就是个秃子。而且秃了六年。先后去了本地各大医院都没办法治的秃子。

 准确地说,我从六岁开始变成秃子的。只记得桃花初落的上午,村里来了打防疫针的人,我被逮了去。第二天,我全身就起了疱。也就在第二天傍晚,队里来了巡回剃头的驮子。他刚剃完隔壁的秃子,拿着带着腥味的剃须刀就用在我的头上。

 从此,这恶梦般的腥味陪伴了我六年!

 首先,我羞于剃着光头被同学们耻笑,就是打死我也不去上学。父母没辄。两年后,我的四堂嫂教一年级时,我才鼓起勇气上学。那时,班上没有同学敢歧视我。可是,四嫂走后,整个小学阶段,我成了典型而难教的强秃子。

  课间和上学与放学的路上,我成了同学们嘲笑的对象。我在他们的心目中没有姓和名。他们给我取了许多绰号:什么蒋介石、太阳、月亮……,他们当着我的面反复地唱着各种取笑秃头的童谣。尽管我一再避开,躲的远远的,有时还是逃脱不了。

 也许是我头上气味大,也许其它原因,我总是单坐。坐在离同学们远远的角落里。下课时,我除了上厕所,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盲目地在书中空白处练练字和画画。四年级时,语文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书最不整洁,还把最不整洁的几页撕的粉碎。回家以后,我买来白纸,裁成一样大小,重新按书上内容和格式,认真地抄写,而且还配上插图粘了上去。其修复水平可与原书媲美。

  我成了班上唯一不合群的孤独者。

   平时在家我也很少出门。家中仅有的《唐诗三百首》,书中的颜体小楷和插画,被我反复临摹。还有一本《红楼梦》,懵懂中多次阅读,可后来却被同学们告发老师,说我流氓,老师也说这是黄书,不允许读。

 家里人多么希望我能好。父亲经常带着我到市人民医院去看医生,可是医生也没有办法。父亲上街买菜挣的钱,大部分给我买了擦涂的药膏。每天早上,母亲再忙,在我上学前总是先给我清洗疮口,然后再擦药。我的枕巾,每天早上都沾上了黄黄的带有腥味的疮液,母亲每天都给它烫一烫,再晾晒。

  我成了姊妹五个中父母最操心的一个。

 记得上三年级时,父亲听邻村的一位秃子介绍说,他先用农药‘六六粉’洒在疮上,然后用鸡蛋皮盖住,治了一段时间,秃子居然好了。父亲得知,坚持给我也用这种方法,我强烈反对无效。那天早上到学校时,同学们轰然大笑。由于药物作用,我头疼的受不了,放学回家时,我神情恍惚,父母吓得再也不敢给我使用这种方法。

 我喜欢天气变冷。不知什么原因,天鹅南飞时,我头上的秃子奇迹般的消失了,也没有任何疤痕,而且长出一头乌黑的头发。天鹅北往时,头上的疮又开始。他们说我这是天鹅秃。

  这是其他秃子所没有的功能,天鹅秃是我的专属!

   还有,我这个秃子不光秃在头上,全身都是。去了许多医院,医生也没有说出所以然。当地土郎中说,每天坚持喝一碗夏枯草熬的汤,平时还不能吃发物,比如鱼等。我咬咬牙坚持了四年!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鱼是我们村唯一的营养被停吃了。严重的营养不良,使我的眼睛不停的在眨。“他瘦的可以被风吹飘起来”,到上初中时,一位语文老师还这么形容。

 我舍不得冬季很快结束。尽管寒冷的冬天,我的手脚都冻坏了,但是,我不喜欢天气转暖,讨厌这万物复苏、蝇虫飞舞的暖和季节。多少次,我盼着我也生出一对翅膀,与天鹅一道北飞。

  我似乎与所有的人想法不一样,成了另类。

  特别是炎热的夏季,其他小朋友穿着短裤短褂,在野外玩,而我穿着长裤长褂,戴着草帽在家里。因为这些蚊虫喜欢追着我身上的腥味乱咬。

  有一天,父亲从外面打听到有一种治秃子的神药叫灰黄素,于是就托四嫂在上海给我买了一瓶。一瓶的价格是22元,在那个时代是天价,是我一家半年的收入。我吃了一瓶,一丝效果没有。父亲不灰心又借钱买了一瓶。我根本就不想吃,偷偷的拿了几粒给村子里的几个秃子吃,他们吃了几粒居然就好了。

 我彻底的灰心了!我天天爬到村前的山坡上,翘首盼着天鹅的到来。

 少出门,做自己喜欢的。我整日陶醉在书画世界里。我被全村遗忘了。

  我这种闲,当然遭到了生产队里的其他社员的反对。他们说贫农的孩子,还放牛下地帮助队里干活,凭什么地主的孩子在家里看书写字画画?父母当时为这事没少跟他们争吵。

  随着年龄的增长,个子的增高,我突然发觉快到五年级上学期结束的时,我头上的疮居然好了。没有任何疤痕,头发也乌黑发亮。身上也好了,而且光洁如玉。奇葩!

  终于贴在小学毕业证上的照片,是一个正常的有着乌黑头发的少年!

 后来初中的同学和老师,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曾是秃子。

 秃子,这个名字终于与我绝交了。

  每年深秋,抬头望到天鹅阵阵南飞时,又唤起我记忆深处的愉悦。于是,我总开车到老家转转,虽然老家早已拆迁,物是人非。看见欢快的天鹅在湖面上,一会振翅飞起,一会儿飘落湖面,我真想与他们一道共舞同欢。

  天鹅秃,一个封存了近半世纪的书页,今天被我勇敢而幸福地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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