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落 千 层
王 斌
记得第一次对树叶发呆,是小时候每当门口的湖水平涸后,大人们挖泥筑坝时,发现的封泥。当地人称之谓封。这封,在湖底待了亿万年,被村民挖起后,挑回家晒。晒干后,对于圩区人说这是生火的宝贝。它比牛粪强,生火快且耐烧。
在晾晒封泥泥时,我常常翻找出一些奇怪未见过的叶。这些叶,黑而脆,易破却脉络清晰,更有意思的是还能发现从未见过的昆虫。自然,疑惑总被萦绕着:湖底淤泥下怎会有这么多封。
这些叶,随水流而来,随风吹来,还是这里原本就是森林,乃归根的落叶?
这层层积叶,层次并不象书页那样的分明,却一层层压实,好似厚重的古书。读懂它,并非易事。
没人告诉我,这里面所记载的内容。告诉我的只是每年的深秋落下的一层红叶,以及响彻云霄的雁鸣。
己是初冬,江南理应处处飞红叶。 放眼所极,仍墨绿一片。
这是樟树、冬青、那是桂树……现在城市里的小区、单位和行道树的标配!不变的视觉,无季节之轮回,无色衰之烦恼,更无叶落之哀悲。在标配的城市里生活,四季长青,青春永驻,活力无限。
下班的路上,见公园的山顶尖有了一抹红,于是,为了这一抹的红,绕着道赏一赏身边的秋!
走进公园才发现,许多树己枯秃了。也许是平时没注意,这些树已经在过冬。然而,它们的落叶,在树根底下一片也未发现。
翻过一段小坡,见几棵金黄的银杏。这叶子在午后阳光下,灿然生辉。
这时,一个搞卫生的妇女走过来,她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畚箕,把刚落下的金黄的叶子,强制地扫入其中,并集中倒入那硕大的黑塑料袋里。
难怪,一路上很少见叶落归根。
叶落不归根,即将成为城市的新形象新理念。见叶黄叶落,叹生命之短暂,是老一辈的旧识,或已为落伍之观念。
由此,公园里常常见三五个硕大的黑塑料袋,鼓鼓地靠在一起,不足为奇。
秋的色,秋的情,被无情地收押在这黑黑的袋子里。这黑黑的塑料袋,俨然成了今秋叶子的集中营。
还是故乡的落叶和湖底的封,不是收押,是自愿并深情地集结。
看来,想见落叶,还得去很远的山里。
终于,这念了一个秋,半个冬,终于在大雪节气的下午,驱车一个多小时,来到叶山。
叶山之名,是叶之所集,堆而成山,还是其他缘由而得名,不得而知,只知原先是县里的林场。
寒风中,斜阳里,无边落叶箫箫下的盛景,在叶之山得到充分的体验。
山里人家的屋顶上,窗眉上,院子里都盖着五彩的叶。不用扫,不担心上面来人检查卫生不合格。
这是童年所常见,现在却成了难得以见的童话世界。
也许是近退休的年纪,喜欢红叶比喜欢春花更强烈,喜欢落叶比喜欢叶在树上更甚。树上繁华尽,大地锦绣铺。
见到如此厚积的落叶,躺在它上面是一种享受。
抬眼就可见那片片飞叶,打着旋,悠闲中静静地漱漱地落在身上。闭上眼,落叶似乎瞬间覆盖着全身而入睡。醒来后,眼光尽显五彩,虚幻中怀疑人生。起身时,勿觉自己身轻似叶地飘浮,连同初落之叶一道,滑向树顶,飞向蓝天。原来我本一浮叶!
这落叶,即使归去而方式各异,但其目的无非或归于根而报恩;或飘落于小溪,寻梦远方;或散落于山林,另寻心安之处。
与城里落叶的方式迥然不同,刚着凉地,就有人归拢且温暖而舒适。山林的秋叶,无依而落,又盖在上一年层叶之上,虽凄苦而心安!
新叶与旧层,是很易辨认。旧叶积旧叶,模糊着,乃久远时间的叠加。叠加久了的时间以及事件,唯有史官记载得以传代。大自然的事,唯有层积的封泥也许记得。
现在的新,明年的旧,新者无穷,旧者无尽。不管怎样,春来新叶发,秋到旧叶落。这是定好的规律,是大自然的契约精神!
新者暂兴奋,落者长辉煌。每年落木皆不悲,乃落叶千层中的一层,而我岂不是一层中的一片?
忽然觉得,小时候见到的那千层封泥,现在似乎读懂了其中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