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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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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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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闪烁

2022年壬寅正月,雨雪连绵的,接近元宵了也不见天日。说到不见天日就想起家乡方言将太阳称作“日头”的叫法。

小时睡懒觉,不愿起床放牛,妈妈就会隔三差五的来到床边催:“日头一丈高了……”。“日头”似乎扮演着生活中无所不在的角色。白天是太阳运行带来光明所致,因此称作“日中间”,那“间”字的声母还保留着古音,舌根音而不是舌尖音。以此类推甚至可以找到普通话舌尖声母j、q、x在方言里对应为舌根音的规律,如:家婆、掐酸筋、瞎子等等词汇中j、q、x开头的舌尖声母无一例外的都保留着舌根音,读g、k、h。人们用“子”、“午”来表示时间的概念其实质是记录日月运行的规律已经从形象上升到抽象,但

是我的家乡除了道士、风水先生以及算命先生外很少有运用子午这个时间概念的现象,那些表达时间的方言词汇还是深深烙上“日头”的痕迹,“上昼”、“下昼”、“中时”等等无一不和“日”字相连。就连生活也被叫做“日子”。“霜前冷,雪后寒”,一场风雪过后,单衣条裤抵御不了严寒,就巴望着日头出来,怀抱着火炉靠在墙壁下晒日头。若将“风和日丽”翻译成家乡的方言恐怕只有“晴天曜日”最适合。风和日丽时,有鸣仓庚日!风和日丽容易让人想起“春日载阳”的诗句来,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晴天曜日是农人耕耘的好日子。“日头腥”是家乡对物品因太阳暴晒而留下特殊气味的表达,或衣或被经过阳光的照射会有一种暖阳的气息。一场劳作之后,稍事洗漱,爬上床,蜷缩在阳光晒过的被子里,那种略带腥味的气息熨帖着人的肌肤,轻描淡写地撩拨着人的鼻息,催人入睡,疲倦和烦劳都因为沉睡而跑到爪哇国了。

  我世外桃源一般的故乡,村夫野老,刀耕火种,简约的日子,也许不需要过于复杂的词汇就能够表情达意,因此,和官话、普通话的词汇比起来方言的词汇并不是十分繁杂,倒是一种现象特别有趣,那些或许是出自私塾先生之口来源于儒家经典的词语入乡随俗,“上昼”、“下昼”、“朝如斯、夕如斯”……诸如此类,那些文乎文乎的词语沾上浓厚的乡土气息,日久天长,其中的一部分便经历了从文言到土语的华丽转身,以致于语言学者回过头去再考证其本字时都不敢相信它的本来面目了。

 现在人们很少在口语中称呼太阳为“日头”了,甚或是书面语言除了那些固定的词语外也是如此。我也时常想:什么时候人们开始把日称作为太阳的,日和太阳之别是书面和口语之分吗?显然不是,是本名和别名吗?不得而知。一说到口语就喜欢回味那些讲述远古时代的经典的电视剧,总喜欢欣赏剧中那些人物的行为规范,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让你发古之幽情。总会在一番感慨之后又不免猜测起来:古人说话如出经典,他们到底有无口语?若有的话,口语的原貌会是什么样子?有些影视记录片记录了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前人们说话的样子,与现在相比,除了语调上有些生硬的感觉以外并无太大的区别,这让我们有幸能够在过去和现在的对比中看到语言渐变的现象。记得大学的课堂上,语言学老师也曾告诉我们语言词汇变化中基本词汇是渐变的,想到这些,我会情不自禁地想,古人应该也有口语的,白话和白话文是不同的概念,白话文真正诞生于五四以后,之前应该就有白话存在,白话是不是人们的口语?白话文和文言文应该是记录语言现象的两个方面吧?古人说话和为文也许有雅俗的 区别,说话可以直白、通俗,但为文则不同,为文需雅,文质彬彬,万不可俗不可耐,这也许就是说白话,作文言的双轨并存的现象,只不过文言依赖经典而存世,白话因无载体二失传。古人为文用文言,所谓的“雅言”,其本义也许不独于雅,古人惜字是为了节俭,节俭是为了尽量规避书写的困难。文字最初的书写需要雕刻,因为雕刻的不易,文字讲究精炼,精炼不仅仅从为文的遣词造句上作要求,也会从一字多义上想办法,用有限的文字去表意,需要文字身兼多职,类似于今天为了节省财力,严格控制编制一般。机构的职责大于官员的编制数,身兼多职是唯一办法。先人造字不易,象形、 指事、 形声、 会意、 转注、 假借是汉字造字方法,古人称为“六书”(也有人将后两者归为用字范畴)。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象形为:“……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我想人类结绳记事之后,最初的造字应该从象形开始,这个意义上讲“日”字的岁数比“太阳”大。从“独体为文,合体为字”上讲,“日”为文,“太阳”乃字。龟甲、简牍、丝帛……是早期文字的载体,文明程度还不够高的岁月,言简意赅是文字记录不得不追求的效益,即使有白话性质的口语,记录它是不被允许的奢侈。物质永远是第一的,如果不是造纸术和印刷术的诞生和进步,极大的方便了书写,就不会有后来明清时期鸿篇巨制的白话小说以及五四以后的白话文甚至现代汉语。

《学习强国》有一道挑战答题,大致意思是:如果我们要了解西周劳动人民的生活情况,最好查阅《诗经》。每每遇到这个题目时我的抢答都会受到速度上的影响,因为我的心就会不自觉地跨越时空回到大学时古典文学的课堂上,回到经常扪心自问的一个问题上:《诗经》离我们有多远?

  年轻时读《诗经》,挑肥拣瘦的专找那些通俗、知音的句子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大二那年,高挑瘦削的吴玖华老师给我们上古代文学课。大学里的老师们习惯于把谁编写的教材称作“谁的本子”,第一次在文艺理论黄老师那里听到“以群的本子”(指叶以群先生著作《文学的基本原理》)的说法,又从吴老师那里接触到“朱东润的本子”这一说法。“朱东润的本子”指的是朱先生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它是大学古典文学教材里很权威的课本,吴老师偏偏又是一个古文底子深厚,擅长书法,教学姿态随和,教学语言自然的长者。他用朱东润的本子讲课,好像郎才女貌一样的般配,这种般配是我们的幸运,恢复高考不久,高校的教学人才并不是十分富足,讲授者能和教材相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吴老师的教学深得我们的喜爱,读《离骚》时,一句“朕皇考曰伯庸”中的“伯庸”两个字带着一种至死不渝的桐城口音,在远离故土的校园,能够听到那种耳熟能详的声音,不仅让我知道了老师的出处,还会让自己心中陡生温暖而更加喜爱这门功课。吴老师一手好板书通常会将黑板写得满满的,再写时,找不着空白处,便想着去擦,擦着擦着,嫌黑板擦太小,急就中就举起棉衣袖满黑板使劲的抹起来,这样子让我们忍俊不住,但他为人师范的形象并没有因此受到损害。同学们都没见过朱东润先生,便用借代的修辞手法称吴老师为朱东润,远远地看到他来上课就会说:“朱东润来了!”。有时说过这样的话以后也会猜想,朱东润先生也许就是吴老师那般模样吧。比起那些想靠别出心裁、标新立异、矫揉造作在讲台上树立自己权威的老师来,吴老师传授知识,不刻意,不造作,熨平贴切,竹筒倒豆,山不让尘,盈而不溢,桃李不言。我现在还记得他给我们上《豳风·七月》的情景,面对那些远离我们两千年的文字,他带领、鼓励我们啃呀啃,从诘屈聱牙到逐渐通畅,从识字到背诵,从背诵到释义,现在想起来就充分理解那些专吃鸡肋鸭脖的人,石头缝里的土,骨头缝里的肉啊!啃通了,心中就有了疑问:《诗经》离我们有多远?跨过两千多年的时空,《诗经》所云无疑是遥远的过去,可是,那些还鲜活的劳动场面,那些端庄典雅的礼仪,那些依然闪烁着的人性光辉,还是那样的亲切、逼近、耀眼。涛声依旧般感受中总想起那样的歌词:“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想记起偏又已忘记……”

关于《七月》我想讲三件事。

一是关于“万寿无疆”。我出生于1961年3月,“万寿无疆”这个词我大约在五岁时就已经接触到,六、七岁上小学时我已经能够胸佩像章,手捧宝书,口喊“万寿无疆!”了。敬祝发自内心,崇敬来自肺腑,我们深信“万寿无疆”是那个时代人们言而由衷的声音。后来我在《诗经·豳风·七月》里看到两千多年前的先人们聚会公堂,牛角杯举过头顶,祝颂万寿无疆的情景时,我才知道那句口号古已有之!也就在那时我才感慨这世上注定有一些东西有着极为顽强的生命力,穿越时空。

二是关于“塞向墐户”。儿时乡下还是清一色老式门窗,窗户大部分窗棂格是固定的,打不开,没有门的窗户让农家人多了一件事——糊窗纸。 “四四方方一块糕,年年腊月用纸包”是流传在乡下的一个关于糊窗户的谜语。虫鸣歇息,寒风已起,叫人瑟缩,大人们会在某一天弄来几张桑皮纸让孩子拿在手里,立在地上,大人则爬到板凳子上,面朝窗户,或是米汤,或是玉米熬成的糊,用扫帚沾着,曲腿躬身之间,均匀地将它们刷在木质的窗棂格上,然后从孩子举着的双手中接过桑皮纸,小心翼翼的展开贴在窗棂格上,再用干燥的扫帚或抹布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反复熨帖,让纸和窗棂格严严实实地粘在一起,从此,一个冬天的寒风就这样拒之窗外了。第一次读到《七月》里“塞向墐户”时我已经22岁了,自然就回想起儿时的那一幕,想象着两千多年以前和我一样配合大人们糊窗户的那些少年的模样。

三是关于“凿冰冲冲”。诗经记载凿冰、藏冰为了祭祀,悠悠万事,祭祀是古代礼仪的经典,虽如是,但是一个疑问不免萦怀:所藏之冰会不会用作消暑降温?前些时候看到有关媒体介绍北京冰窖的信息,说北京城内保留的三处知名度较高的御用冰窖,一处在故宫里,称为内窖;一处在北海公园东门陟山门街雪池胡同,叫雪池冰窖;还有一处在地安门附近的恭俭胡同五巷五号,叫做恭俭冰窖。内窖建于清乾隆年间,现存4座,呈南北走向,为半地下拱券式窑洞建筑。如今已被改造为故宫冰窖餐厅。雪池冰窖规模比内窖大,地处皇家禁苑北海附近,皇宫夏季用冰时也很方便。雪池冰窖建于明代,重修于清康熙年间。这些信息里就有着夏季用冰的信息。360百科释“冰窖口胡同”有这样的文字:“冰窖口胡同的冰厂至60年代初还在使用,每当寒风凛冽时节,冰厂工人们就开始到积水潭或太平湖取冰,用专用工具将已冻得非常厚实的冰面切割成一米见方的冰块,用溜槽将冰块提到岸边运至冰厂,再用溜槽将冰块放至储冰坑中码放好,每块冰之间都铺有稻草相隔,随后再用保温之物质如稻草等将全部的冰块厚厚盖好,等至气候炎热之时,遂将存冰取出向市场供应。……后因人造冰的大量使用,有数百年历史的冰窖口胡同冰厂消失,遗留下的储冰大坑被政府稍加改造成为青年湖。凿冰窖储,古已有之。延至清末民初,北京有三大冰窖,……这条胡同,清时称冰窖口,1965年定为冰窖口胡同”。将这些和西周时期的“凿冰冲冲”一对比,不得不说,四时摄物,古人的智慧流芳千古啊!有人说诗经十五国风中描写农家生活,辛勤劳作的情景,是中国最早的田园诗。从中这个意义上讲,诗在远方,也在当下!

万寿无疆也很容易让人想起万寿宫的由来。有关资料记载,万寿宫是为纪念江西的地方保护神—俗称“福主”的许真君而建。许真君,原名许逊,字敬元。晋武帝太康之年,真君四十二岁,被迫去乡就官,任蜀郡旌阳县令。他居官清廉,政声极佳,深受百姓爱戴。晋武帝死后,政局不稳,惠帝昏愚,贾后独擅朝政,引起八王之乱。任旌阳县令十年之久的许逊,毅然弃官东归。东归后云游江南许多地方,为民除害、根治水患。许逊死后,为了纪念他,当地乡邻和族孙在其故居立起了“许仙祠”,宋真宗赐名并亲笔提"玉隆万寿宫"。明清时期,经营瓷器、茶叶、大米、木材和丝绸的赣籍商人行走全国,并在全国其他地方都修建了万寿宫,从此万寿宫星罗棋布,斯人已去,精神永存。

江山不老水长流,千百年来无数的人们祈盼生命永垂不朽。然而,万里长城今犹在,江山终会老的,但是就有那么一些看似没有生命的东西却能够穿越时空,从古走来,万寿无疆。

只要物质不灭,宇宙就会永恒,闪烁就会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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