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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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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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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些猫的过往

世间难免亏欠!有些亏欠是不能说的,唯独对猫不同。

很小的时候,家养了一只黑猫,猫的来历我已经记得不确切,好像是哥哥在割稻时遇到的,别人不要,他捡了回来。

冬天,猫喜欢钻被窝,那是为了蹭人的温度;灶下生火时也喜欢呆在灶下,这行为有着烤火的意味。寒冬的夜冷且长,钻被窝遭到拒绝时,猫就会悄悄钻进灶膛里。灶膛在我们乡下叫做锅窿眼,是灶台后方往灶膛里塞柴火的通道,它连着竖起的烟囱。早晨,我们还在床上赖床,常常会听到妈妈高声叫着:“还不出来,烧死你!”。那样的情景我们不需要亲眼看见就可以想象的出来:妈妈一边骂着一边将猫从锅窿眼里拽了出来,猫抖一抖灰尘,四肢前后伸展开来,腰极力拉长压低之后,从妈妈的腿边蹭过,“喵”的一声,然后自讨没趣的离开,去寻找初升阳光照耀得到的地方去了。

黑猫喜欢上锅台,纵身一跃,或摇头摆尾,在锅台漫步,寻找猎物;或尾巴上竖,低头嗅着某一食物,那是进食之前的小心。最可恶的是妈妈轧油的时候,它居然和我们这些孩子一样,“不为油渣不在锅边站”的候在锅边。这样的时候,妈妈总会一边用左手轻轻拢开它、用右手拿着锅铲继续在锅里轧着还在呲呲冒油的油渣,一边就会骂它:“烫死你这个挂杨树蔸的”。“挂杨树蔸”是一个关于猫死了以后如何埋葬的典故,这典故我们不懂,妈妈当年也没说透,但我知道那是坏话,骂猫的专用坏话。妈妈用如此的坏话骂猫,我们当然会帮腔甚至对猫动起武来,这时妈妈就会阻止,她说,猫是半个人,在生命轮回中从猫到人只一步之差,猫死后便会去投人胎了,所以猫有很多人的习性,可以上桌、上床、上锅台,享有半边碗的待遇。

这样的一只黑猫虽则挨了不少的骂,但却得到了全家的喜欢。大人喜欢它是因为它“避鼠”。避鼠是方言,我们家乡很多方言有古汉语的养分,避鼠就是古汉语上所讲的使动词,使鼠避,意思是说老鼠见到它都吓得逃避了。小孩喜欢它是因为它高超的本领给我们带来乐趣。黑猫逮着老鼠以后并不急于狼吞虎咽,它会用两只前爪将老鼠抛向空中,老鼠落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它便弓着背,注视着老鼠的动静,老鼠长时间不动时,它便用弯得像曲棍球柄一样的前爪试探着掏一掏,掏得老鼠哧溜一下猛地逃跑了,猫便风驰电掣地将它抓回来,老鼠装死,猫就装佯,各顾各的,两不相欠一般……,但是,老鼠是休想乘机逃跑。如此再三,黑猫要将老鼠作弄致死、再也没指望玩耍了才悻悻然、呼嗤嗤将死老鼠地吃进肚子里。夏日黄昏,蜻蜓曼舞,黑猫蹬在地上,注视着天空里的动静,它的头随着蜻蜓的舞动而旋转,猛然间,它腾空而起,一只红色的蜻蜓被它按倒在地……黑猫是越位的家伙,麻雀、黄蜂、甚至于蛇都被它觊觎过。

这样一只可爱的猫咪却遭到过我的一次毒手。依稀是冬天的一个傍晚,我和哥哥在灶下塞柴烧锅,妈妈在灶上做饭,猫咪呆在我们的脚边取暖。哥哥怂恿我用火钳将锅窿里的一截火烬搛至猫背,猫疯了似的嚎叫着满屋乱窜,楼上楼下的奔命,我吓得躲在灶下不敢出来,妈妈急忙跟在黑猫后面追赶着,好不容易才将火烬弄掉。那一次,妈妈狠狠的教训了我们,她骂我们差点给家“窝了火种”,骂我们不懂得人畜一般的道理。“窝了火种”讲的意思是猫为了蹭掉身上的火烬可能会引燃被条或柴草从而引起火灾烧毁房屋。“人畜一般”是说家禽家畜在感受喜怒哀乐方面和人类是相同的。

哥哥长我将六岁半,1972年的春夏之际,他参军去了山东日照,那时尚不满十八周岁,书信里流露出他面对大海时思乡的情怀。一个夜晚我读他的信给妈妈听,读到情深至处时我猛然刹车,可是妈妈已经泪流满面。那年冬天我们家搬迁新居,为了缓解哥哥的思乡之情,我们以新居为背景照了一张全家福寄给哥哥,黑猫也在照片上,它蜷卧在一张暖炉上,在照片的最前列,中间的位置。黑猫是哥哥捡到的,按照妈妈人畜一般的道理,那时哥哥和黑猫也应该是彼此牵挂的。

12岁那年我去县城读书,关于黑猫的记忆居然从此没有了延续,现在记忆里最深刻的是那一次没来由的恶作剧给它留下的亏欠,那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另一只亏欠的猫是黄猫。

黄猫从丛山峻岭来到灯火辉煌的县城,继而又寓居于城郊的乡村,它的一生虽没有流离失所,但却颠沛流离。

一次出差到乡下,我向朋友流露出儿子想养一只猫的想法。周末,朋友回城时居然给我带回一只,瘦长的躯干,纯黄的毛发,惊弓之鸟一般警觉——它不是猫仔,是一只约莫岁把的小猫。我有些诧异,为什么不是猫仔呢?朋友看出我的意思,就夸这只猫如何矫健了得,说它本是在猕猴桃基地看园子的,与野兽打交道,与狼共舞呢,足见它的勇猛凶悍了。

这只凶悍的黄猫一时融入不到我们的生活之中,它四处躲藏,不可近身,连吃东西也只在无人的状况下草草了事。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它大概感到彼此无害,便慢慢安稳下来,但是仍然不许人触碰它。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在我以为它可以接受我的抚摸时伸手去逮它时,它刺溜一声,破窗而出。我们住在楼房的顶层,六楼!我急忙下楼,在没有草木的绿化池中找到它的时候,它无助的看着我,后腿骨折,后胯似乎也已经和躯干脱节,只有皮肉相连。我抱它回家,那时还没有宠物医院,无法疗伤,一切都只能看造化,靠自我恢复,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改善它的伙食,增加它的营养。

记不得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一只还没有痊愈的猫被我们送到乡下,送到父母跟前,我现在都搞不清楚那算不算是我们对它的一种变相的遗弃?

黄猫在父母跟前得到很好的恢复,不久就能上天入地了,乡野到底是它的自由的王国。可能是初始疗伤时的照料给它留下了记忆,也许是别的,我每次回到老家它居然视我们如熟知一般,喵喵地在腿边翘着尾巴蹭来蹭去。

一段时间里,黄猫在乡下的老宅里和我的父母共同度日。2008年母亲走了,我们将父亲带到城里时,却将黄猫留在空无一人的老房子里。一开始半年,每逢星期天父亲都要我们带他回乡下的老屋看看,坐在妈妈经常落座的石条上发呆,抚摸抚摸那一棵杏树,拔拔地上的荒草,齐膝的荒草中黄猫一次又一次的迎送着我们,流露着依恋和不舍。虽然,我们也带些东西回来喂它,但是,在我们走后的更多的日子里它野生着,像是在来路时的另一端那个猕猴桃园一样生活着,只是,它始终还认我们是它的主人,它还将老房子看作是自己的窝。

这样的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再一次回来时就见不到黄猫的身影了。我们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兄妹们,从大嫂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说她们一次回家时发现黄猫已经死在了西厢房的床下,想必是中毒而亡的。中毒的原因可能是因为饥饿误食了被人药死的老鼠,也或者因为黄猫野性复发,偷吃邻居的家禽而被害,不管什么原因,可以确定的是它在痛苦和挣扎的时候,回到了老房子,把西厢房的床下当做自己的托身之所。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我们本应该带走它,漠视、遗弃一芥本已和我们的生活连在一起的生命,黄猫该做如何想?

现在,女儿养了一只漂亮的猫咪,每一次和它戏闹时就想到曾经的黑猫和黄猫,想到对它们的亏欠。

不久前,儿子在下班的途中拾得一个奄奄一息的病猫,精心疗伤和喂养期间我见到过,昨天他回家说它已经长得鬼精鬼精的了,我默认了这样之于生命需要救助的善行,只是可惜那只因他而起的黄猫生不逢时,那时他还小,没有救助它的能力。

看猫,玩猫,写猫的时候,耳边时常回想的是妈妈总爱说的那句话:人畜一般!想着想着就骇然起来,假如我是猫呢,谁是我的老猫和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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