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葆夫
秋是大二的媳妇。大二是保长的儿子。
保长两口子在村里都是人尖子,却生了大二这个憨货。村人说,保长是把几辈人的聪明都集中在自家一人身上了。虽是傻子,大二却娶了个漂亮媳妇。
当年,打外地来几个要饭的,一个年轻的女子饿死在村头破庙前,撇下一个小女孩趴在身上哭。小女孩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保长派人把女子埋了,留下小女孩给大二当童养媳。
圆房的时候,秋十三岁,已经出落成俊俏的女子,嘴角微微上翘,欲启未启,非笑似笑,一副很喜价的样子。秋本爱笑,话未出口笑先闻,格格格,银铃一样清脆,村人都待见秋。
圆房当夜,月亮明晃晃的,一群半大孩悄悄趴在窗外听房脚,保长和家里的也来听。听来听去,屋里没有动静,吹灯之后,满屋子大二猪叫一样的鼾声。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保长沉不住气了。两口子打开房门,手把手给大二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听房脚的学说,当时秋哭求,大,娘,把我当亲闺女吧,俺一定把恁当亲大亲娘孝敬,把俺哥当亲哥奉养……
大二一经入巷,终日跟在秋的身后,哼哼唧唧求要。秋做饭,跟到厨房,秋解手,跟到茅厕,秋下地,跟在腚后。秋悄悄哄骗他,没了,飞了。大二不信,我看看在不?当众撕扯秋的衣裤。秋羞得恨不能有个地缝扎进去,出门就躲避大二,不让他见面。
大二虽身着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终是干净不过一晌,见天也不干营生,与学堂的学生娃厮混。
一日,浅秋艳阳透过大槐树稀疏的枝叶,筛了一地碎金,荡过来荡过去。学生娃们课间倚在墙根玩耍,大二也歪侧在墙根,敞了怀晒太阳。秋背了一粪箕青草走来。学生娃逗大二,大二,对面来的是谁?大二说,俺媳妇。学生娃说,怎么证明是你媳妇?大二一言不发,戆戆迎住秋,一把扯下粪箕,要扯秋的衣裤,秋挣扎着,急急躲进学堂。
学堂的先生李步青稳步走出,威严地堵在校门口,一双眼睛刀子似的毒毒地盯住大二。大二眼睛躲避着,一下子矮半截,调转脚步逃掉了。
保长正在屋里品茶,李步青风风火火进来,也不客套,保长,贵公子也忒……不像话,如此作为有伤风化,请您严加管束。镇长举荐,村里聘请,李步青是村里可以指斥保长的唯一人。先生是读圣贤书的,是有学问的人,村人谁不敬重先生呢?还有,秋还是个孩子,为什么不让去学堂?保长唯唯诺诺。
从此,秋就进了学堂。
秋人在学堂,心却不在学习上,有时两眼散光低头走神,有时死死盯着魁梧英俊的李步青,不转眼珠。下了课,偎在先生身边,问这问那,没话找话。李步青也给她讲人生价值,讲天下为公,讲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秋听得懵懵懂懂。
一个礼拜日,李步青在学堂读书,天色忽然暗下来,一时间风狂雨骤,雨条子扯天扯地砸下来。接着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口窜进屋来,水淋淋的秋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秋笑得花枝招展,格格格,下地干活,这雨骤得,连家都回不去!
笑着笑着,戛然而止,秋看到李先生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她瞅了一眼自己,脸儿腾的热了,用一只脚尖局促的画着地,空气凝重起来……
秋活像刚从水塘里上来,浑身淌着水,头发凌乱的贴在粉腮上,衣衫紧紧巴在身上,似现似隐的透着秋丰腴健康的胴体,线条毕露。那一片富有磁性的雪白哟……李步青肚腹里燃着一团火,烧得他口干舌燥,烧得意识成了飘飞的纸灰,他哆嗦着抱起秋,来,换……换件衣裳,别……别冻着……
大雨滂沱,一世界水声。
从此两人犹如吸毒上了瘾,夜深人静的时候,秋就东躲西藏,鬼祟祟闪进学堂。
忽一日,秋意外没有来上课。李步青问学生,学生回,在家挨打呢。李步青吃了一惊,骂道,真是野蛮。欲去保长家阻止,突然预感到什么,又停住脚步,在屋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挨到天色暗下来,李步青悄悄踅到保长家门外,躲在暗影里听动静。先是保长的声音,说吧,说出是谁,就没事了。保长家里的说,我脚跟脚盯这蹄子几天了,每回到学堂附近就没影了,莫非……接着是老族长的声音,败坏门风啊,不能容这孽种活现眼,就执行家法吧,浸猪笼!秋的哭叫,好,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块!那尖锐的声音直直扎在心上,李步青一痉挛,匆匆离去,脚步有点凌乱。
当保长带着族人,携了棍棒绳索来到学堂的时候,学堂里空荡荡的,连李步青的铺盖卷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