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葆夫
城关镇樱桃园村阴郁的上空,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在唢呐、笙簧呜呜咽咽哀鸣的萦绕中,穿梭过来穿梭过去,不能有一刻的安稳。村里有户人家在办丧事。死者,是一名年轻的妈妈,还有她三岁的女儿和年仅5个月大的儿子。
年轻的妈妈叫梁燕,梁燕和丈夫朱辉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老成持重的朱辉就像一块磁铁,深深吸引着欢快的喜鹊一样的梁燕。高中一毕业,他们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朱辉慈父一样呵护着梁燕,任凭她的任性、小脾气。梁燕则如女儿一般深深依恋着朱辉。摘个树上结的果子,做个有鼻子有眼的荤菜,两人你给我留着,我夹给你吃。朱辉开出租车,梁燕总担心他,每次出门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还专门为他买了人身保险。村里的年轻夫妻生气吵架的时候,劝架的老人们总拿梁燕和朱辉作比:你瞧瞧人家,恩恩爱爱,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
后来添了女儿,女儿和梁燕直如一个模子刻的,只是小了几个型号。婆婆要求来带小孙女,梁燕不让,就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养育女儿。朱辉开出租车收入也不错,回到家,看着两个宝贝,心里如蜜罐里加糖,甜度上升几个加号。一村的人没有不羡慕这一家子的。
忽一日,刚刚蹒跚学步的女儿,一下子晕倒,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竟背过气去。梁燕哭喊着,失机慌忙把女儿抱到村卫生室。村里的卫生员说:这病看不了。朱辉飞车赶至,随即把女儿送至县医院。医生诊断说:是癫痫病。
从此,两口子带着女儿从省城,到北京、到上海……奔波于各大城市之间,给孩子看病。花光了积蓄,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欠下几十万元的债,仅仅是稳定住孩子的病情。朱辉开出租每月的四五千元钱,就如打水漂一样,泛几朵水花沉入深潭,不见踪影。
后来儿子的出生,没有给这个小家带来一丝喜气,反而是雪上加霜。买不起奶粉,就一直给儿子喂豆浆、小米粥,小儿子骨瘦如柴,常常嘤嘤哭闹。笑声,从此在这个小家成了奢侈品。朱辉回到家,疲惫的躺在床上,两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唉声连连:“如今,我只剩下一条命,如果能换来你们娘仨的幸福,我真的愿意献出。”
一日,朱辉开车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梁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报了警。十多天过去,警察从村里的老深坑中,打捞出朱辉的出租车残骸。那一天,梁燕扒住出租车不撒手,哭叫着,晕过去多次。一天米水未进,晚上的时候,勉强哄睡了孩子,梁燕虚弱地躺在床上,回想过去相亲相爱的一幕幕,惟有两行泪如不竭的泉源汩汩流淌。
突然,婆婆风风火火闯进屋来,未及说话,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梁燕脸上,手指着梁燕鼻尖恶狠狠骂:“都是你个柯叉子,要不是你辞去工作,我儿子哪有这么大压力?又怎么会寻短见!”公公进来把疯子一样的婆婆拉走了。
女儿天天哭闹着要爸爸,拒绝妈妈搂睡,拒绝吃药,拒绝上幼儿园;
儿子的纸巾用完了,专门喂他的小米也快告罄;
几位债主不断上门催债;
婆婆莫名其妙的叫骂;
女儿的病好像加重了,从哪儿买药?买什么药……
梁燕从来没有操心过这些事,现在一下子摆在她面前,她真的六神无主了。
终于,保险公司送来一百三十万保险赔偿金,婆婆又在门外叫骂:“这下可舒坦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看我儿子就是你害的!”
那天,梁燕着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连衣裙,好像新娘子一样,怀抱着幼小的儿子,从幼儿园接出女儿。她告诉女儿,我们去找爸爸,我们一家人要团聚了,天堂里没有疾病,没有痛苦。女儿难得的欢呼雀跃起来。娘儿仨一路上欢欢喜喜唱着歌儿,一起投进了村里的那个老深坑……
丧礼正在有序举行着。
当人们用小方桌抬出一把黑伞遮盖在上面的三只骨灰盒,鞭炮和礼炮一齐炸响,唢呐如泣如诉高亢嘹亮,朱家亲朋好友放声大哭,围观的人无不落泪……送葬的队伍开始徐徐移动,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扑倒在方桌前,拦住送葬的队伍,绝望地嚎啕:“燕儿啊,我的宝贝,你为什么不能多等一天啊!为什么啊?”主事的正要斥责,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朱辉。
原来朱辉没有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人们叽叽喳喳,满腹猜疑。
直到丧礼举行完毕,把梁燕娘仨埋进黄土,从围观的人群中,走出几位大汉,高举着证件,喊道:“我们是警察,在执行公务!”把朱辉按住,戴上手铐带走了。罪名是:涉嫌保险诈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