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回家

汪葆夫

刘有福还在路上，他回家过年的消息已在村里传开了。

村头老槐树下，赶集、上店的人不走，下地、串门的停下来，哈着手，跺着脚，对凌厉的北风不管不顾，打听有关有福的消息，发表各自的看法。

村长刘强开着轿车路过，被人们拦下来，三爷扒着车窗打听，听说县委王书记要带着县委四大班子领导来给有福拜年？

二婶问，省里、市里的记者还要来采访他？

刘强点头，我这就是去乡里开会，研究怎么迎接领导。领导来，主要和有福谈谈，怎么在家乡投资的事。

众人一片唏嘘，我的乖，这孩子混恁大发！

刘栓说，有福说了，每家每户都有礼。

黑蛋说，还发五千块钱呢。

刘栓说，俺跟有福是铁哥们。

黑蛋说，你铁没有我们铁。

刘栓不服气，我们在一起滚被窝多少年，你算老几？

黑蛋说，我们曾经一颗烟分开两段吸，从来不隔味，你是哪根葱？

刘栓，他去打工，五百元路费还是我给他出的，要不是我，他现在恐怕还是个泥腿子呢。

黑蛋说，俺媳妇娘家堂哥，是他亲老表，一拃没有四指近。

刘栓怒怼黑蛋，你啥也不是！

黑蛋也不示弱，你是臭狗屎！

两人互不相服，扭打在一起。

三爷呐呐地说，有福在包子里，跟线蛋子样，我就经常抱他，他还尿俺一身呢。

二婶也说，有福小时候，他娘怀里孬，有福吃不饱，他还吃过俺的咪咪呢。

刘强在车里凶，瞧你俩那熊样，还打起来了。我孬好在村里是个人头吧，他有福回家，先要拜望的应该是我，八竿子也轮不到你们两个萝卜头！

说罢，开车一溜烟去了。

刘有福开初也是在工地上搬砖，一干就是三年。老板先是自己开车，腰包厚实了，就留意物色司机。看有福勤快，有眼色，就挑了有福开车。

老板有个爱好，喜喝茶，也爱茶具，常去市场买中意的紫砂壶。老板调教刘有福挑选紫砂壶的要诀，怂恿他也买发个小财。照着葫芦画瓢，刘有福试着买了几次，过过手就赚了几千块。有一回，几十块钱买一个陈旧紫砂壶，一转手，竟然被人出价一百多万买了去。一发而不可收，渐渐入道成为行家里手。几年后，刘有福胃口大开，不满足“倒腾”的小打油，自己建厂制作紫砂壶。采用宜兴紫沙泥，传统工艺与现代科技相结合，制作的紫砂壶栗色暗暗，古秀雅致，敦庞周正，雕花传神，形、神、气、态俱佳，一时走俏，成为炙手可热的收藏珍品。现今，市场上有福紫砂壶占据十之四五，成了气候。

刘有福想到自己做小学代课教师时，过年囊中羞涩竟赊了二十块钱的肉。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挨家送了二十斤猪肉。

三爷乐得假牙掉出来几回，又是倒水又是让烟。刘有福让人把猪肉放在案板上，又掏出一叠钱递给三爷，每家都一样，二十斤猪肉，五千块钱。三爷说，我也一样？有福乐呵呵地，一样，都一样，少不了您老人家的。刘有福没有看到，三爷脸上开放的菊花收敛了。

刘有福把猪肉和钱放在二婶家桌子上，二婶有点不悦，有福，我可是奶过你的……刘有福依然乐呵呵，放心吧婶，乡亲们的恩情，我咋会忘。刘有福走后，二婶急忙拿秤约肉，又点钱，不多不少，二十斤肉，五千块钱。不禁呸了一口，忘恩负义的东西，去你娘的脚丫子吧！

在街上，看到村长刘强的车，刘有福忙点头招手，谁知车子一点没有减速，嗖一下子过去了。

刘有福纳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得罪了乡亲，明明走对头，却突然拐弯钻进胡同里。实在躲不过去，立在路旁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匆匆走去，生分得很。打电话给老同学，相邀聚一聚，大家都打哈哈，一个没来。

去找光腚玩大的刘栓，老伙计，拿象棋来，杀一盘。刘栓冷冷地，不是一起滚被窝的时候了，你是大老板……咋还惦记着小时候的玩意，早丢了。

来到黑蛋家，走，我还藏着几瓶好酒呢，去我家喝两盅。黑蛋掂着个蛇皮袋出来堵在门口，多不巧，你表姐让我赶集买点葱姜呢。

悻悻回到家，刘有福想，这寡淡无味的，别扭难受人，过了年就回去吧。

新年终于到来，半夜起，鞭炮声连绵不绝，噼噼啪啪的炸响，让刘有福一下子又回味到小时候过年的温馨。他按照老家习俗起了一个大早，要去给村里的老年人拜年。可是打开院门，他目瞪口呆——门上被人涂满粪便……

上午九点多，县委王书记带着县委四大家领导，还有省市报纸、电视台记者，浩浩荡荡来到村里，却见刘有福家大门紧紧锁着，人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