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面

汪葆夫

富贵婶快速翻炒着锅里的面粉，锅铲子凄厉的尖叫和扭曲的白色蒸气一起升腾。烧锅的大麦，脸被灶膛吐出的火舌舔得通红，生动了清瘦的表情。炒面诱人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勾出肚里的馋虫蠕蠕地爬，大麦贪婪地吞下一口口水。

娘，我饿……

等会儿，还有碗野菜汤，娘给你热热吃。

我想，吃炒面……

乖，炒面不能吃，那是留给你哥满仓的。

就尝一口……

一口也不行，咱们谁也没有资格吃炒面。全国人民都在勒紧腰带，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保家卫国的孩子们。满仓他们正在朝鲜打仗，不能空着肚子！

一口，又压不住秤盘星……

可我们的心里有一杆秤！

噢……大麦失望地低下头。

每天，一到黄昏，家家户户开始炒面，整个村子就满溢着炒面的香味。这香味随着炊烟升腾、弥漫，在夕阳绚丽的余晖里氤氲着、流淌着，引得成群的麻燕子在小村上空旋来旋去，叽叽喳喳；引得村子里的看家狗伸长了脖子长噑吠天；引得圈里的猪逡巡在门口，哼哼唧唧……

满仓婶背着半袋子炒面去交公，夕阳像个顽皮的孩子，把她的身影抻长，夸张的贴着路面，忽忽闪闪跟在身后。村公所挤满交炒面的乡亲，却不见收炒面的村长富强叔。一打听才知道，富强叔去乡里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七嘴八舌，大家正在纷纷猜测，富强叔一溜烟儿地跑来，喘着粗气，甩着脸上的汗，直着嗓子大叫，告……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打……打赢了、打赢了！

大伙儿围上来，问，到底啥事？你倒是说囫囵啊！

抗美援朝，咱们胜利啦！

沉寂片刻，嗷地一声，大伙儿兴奋地高呼起来。

富贵婶吟吟笑着，如沐十里春风，浩荡着幸福、亢奋、满足、自豪，突然，眼前一黑，颓然倒在地上。

狂欢戛然而止，人们七手八脚搀住富贵婶，慌乱无措。

富强叔大喊，快端水来，她是饿的。

几把炒面顺水送下，富贵婶悠悠醒来，艰难地微笑，开口第一句话幽幽飘出，可熬出头了！

乡亲们频频点头，笑着，任热泪纵横。

富强叔提高了嗓门，乡亲们，富贵家里的是咱中国劳苦大众的缩影。她一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为这个，打鬼子，她献出丈夫富贵；打老蒋，她献出大儿子满囤；今天，抗美援朝，她献出小儿子满仓。为了给前线战士多省一口炒面，她一家一直在吃野菜汤。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我们可以过安稳日子了！

富贵婶站起身，虚弱地挥挥手，大伙儿安静下来。

人生一世，咱老百姓图个啥？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谁碍着咱过日子，谁就是咱的仇人，咱一百个不答应！

夕阳在如血的晚霞中，写下一轮豪壮的句号，沉稳地落下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