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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葆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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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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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英的婚事

锣鼓家伙一响,村民们撂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赶到大街看热闹。大家伙互相打问:“哪里的剧团?”回答:“中学学生‘撂明地’,试演《红灯记》。”“那个李玉和谁去的,这孩子多英俊呐,一板一眼像回事!”“那不是五爷家的老大,张文浩吗?”

就因为这一场演出,张文浩在村里出了名,不知有多少女孩在心里滋生倾慕之情。不过,女孩的矜持,使她们仅仅动动心思。 马英不一样,演出一结束,她直截在街上拦住张文浩的去路,把自行车让给他:“文浩哥,你带我吧。”

张文浩一脸窘迫:“你谁啊?”

“贵人多忘事,我马庄的马英,你忘了吗,我曾在你家讨过水喝。”

那一回,马英结伴来村里赶会,刚进村就瞥见路边一户人家院落里一棵大枣树开花了,蜂蝶萦绕着金灿灿的碎花,嗡嗡嘤嘤响。倚树而立,一英俊少年正手握一本书,呻吟着背诵。马英怦然心动,禁不住在路边扎下车子,走进院来:“大哥,过路的,讨碗水喝。”

那少年正是张文浩,他连忙进厨房舀一瓢凉水递给马英。马英喝了一气,抹一下嘴,连珠炮式的问:“大哥,你叫啥?在哪里上学?成绩啥样?弟兄几个?你是老几?父母都健在吧……?”张文浩还没来得及回答,无奈同伴不住地催促,马英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去。

张文浩终于想起这回事,但众目睽睽之下,终不肯两人同乘一辆车子,马英只好推车随行。张文浩心中暗忖:这女孩真初莽(方言,见面熟),一点也不怯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进了家门。

“闺女,你咋来了?”五爷正在枣树荫下编席,看见马英,连忙起身相迎。马英则亲昵地扶住五爷的胳膊,叫:“大(方言,父亲)。”张浩文一脸懵然。五爷介绍说:“这是你干妹。马庄你马三叔家的二闺女。”

原来,马英讨水喝之后,每次赶会都把车子寄存在五爷家,一来二去大家都熟略了。马英每次存车不是捎些杏啊桃的,就是帮五奶打扫卫生,人勤快,嘴又甜,老两口就认下干亲。张文浩在外上学,哪知道这些事情?

马英走了后,瘫痪在床的五奶把张文浩叫进屋里:“孩子,咱穷家破院的,你也知道。你和你兄弟文杰上学,家里指望不上;我又不能动,是个药罐子,只有一个糟老头子拼着老命挣工分、打席搞副业养家,别说支应你们上学,连糊口都紧张,更不要说给你们说亲成家了。”

五奶笑眯眯地:“这个闺女呢,不孬,人长得漂亮,身子骨也壮实,性格爽朗有主见,还蛮勤快孝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反正,你大和我都相中了,你觉得咋样?”

其实,张文浩早已暗暗喜欢上了饰演铁梅的美霞。此时,不由在心里暗自掂量,美霞的美在典雅,而马英的美却在健美,一个招牌是观赏性的,一个主打实用性的,一个高冷,一个热辣,一时难以取舍。只好含糊地点头:“还行吧。”

那一年,发生很多大事,土地包产到户、张文浩和马英定了亲、张文浩考上了师范。一家人又有欢喜又有忧愁,欢喜的是自家有了田地和牲口,文浩又考上大学,生活有保障也有奔头了;忧愁的是一下子七八亩地,家里缺人手干活。五爷咬咬牙,要让老二张文杰退学。

“万万不可让文杰退学啊!”张文浩上学报到前夜,马英送来500元盘缠,解了燃眉之急,又做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你和文杰安心上学吧,我来伺候娘,帮大干活!”

五奶担心道:“不行啊闺女,你还没过门,别人会说闲话的。”“听蝼蛄叫,老牛还不下塘喝水了?”马英说话如钢铡,“嘴长在人身上,爱咋说咋说。咱的日子还得咱过不是。”

那晚,张文浩把马英送出村头,倒是张文杰打着手电筒,把马英一直送到家里。

送别了张文浩,马英就搬进五爷家。下地,跟着五爷拽耙扶犁,回家伺候五奶擦屎刮尿,十七八岁小姑娘活脱脱成了一条壮劳力。乡邻们都眼热得不行,道:“这五爷哪辈子积行的,摊着这样一房好儿媳!”

转眼三年过去,张文浩毕业了。据说,县教育局刘局长对他非常赏识,把他分到镇中学教学。这年,张文杰也考上一所名牌大学。五爷在新建了三间砖瓦房的院落里,为张文浩和马英操办了婚礼。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谁不羡慕,都说:“三喜临门,张家这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赶走了最后一波闹洞房的,张文浩正色对马英说:“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马英大吃一惊,以为听错了:“为啥啊?”

张文浩躲开马英锐利的目光:“因为,我……不愿伤害你……”

眼泪哗的奔涌而下,马英颤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两口子吗?是因为,我配不上你吗?”

沉默好久,张文浩才漫声说:“你对我有恩,恩重如山,对我有情,情深似海,但我不能用爱报答你。我不和你结婚,天理不容,但和你结婚,就是对你的伤害。一颗空壳的心,你要吗?”

马英悲声道:“我没你恁多洋词,但你这样做,已经深深伤害了我!“

翌日,五爷和亲近人、村里的有威望的人,轮番上阵劝说,张文浩不为所动,索性住校不回家了。一次又一次,马英做好饭给他送去,好言相劝。直如马英根本不存在似的,张文浩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继续备课、批改作业。马英亲他、搂他,甚至掐他、咬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终于马英掩面哭泣着跑出校园,答应离婚。

老屋里,躺在床上的五奶喘着粗气,五爷正吹胡子瞪眼睛。张文浩俯伏在二老面前,连头也不敢抬:“那天,刘局长对我说,只要你和小女结婚,镇中学校长就是你的了,还有可能提拔到局里去。他是局长,我以后的前程都在他手心里捏着,我能不答应吗?我敢不答应吗?”

喘口气又道:“他女儿有多丑,你们不知道,又黑又胖又矮,演鸠山不用化妆,我看见就恶心,但她好歹是商品粮户口。我答应他,也不是贪图富贵,也是为了咱张家门庭,以后有了孩子,公职人员男的只能带一个上班,女的能安排两个……”

五爷怒骂:“你个钻头不顾腚的东西,丧尽天良啊,八百辈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以后,过你自个吧,这个家,这个村,不要再回了!”

新房里,马英含泪拾掇细软,打着包袱。张文杰突然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住马英的腿,泣不成声:“马英姐,你不能走,这个家离不开你啊!”

马英拉起张文杰,给他擦眼泪,自个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落,“兄弟,姐也不想离开这个家啊,其实姐早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张文杰坚定地说:“姐,我喜欢你,等我四年,我娶你!”

包袱失手掉落在地上,马英破涕为笑:“傻弟弟,不要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们全家都同意!”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五爷走了进来,“闺女,那个狗东西不要你,是他没福。就是普天下人都嫌弃你,你仍然是俺的亲女儿!”

“大!”马英爬在五爷脖颈上失声痛哭起来。

张文杰要去远方的城市上学,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马英想起三年前,送张文浩去上学的情景,心里不禁怅然。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四年后,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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