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则又发疯了,我们去看看!”
几个毛头小伙叫嚷着,冒着密密匝匝飞扬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外槐树林跑去。
槐树林中,余正则脱了棉衣,坐在用积雪垒成的围墙里,奋力拉着二胡,如痴如醉。头上拢了一层雪白,脸上闪着油油汗光。
“正则,在咱们老河一代,你已经是顶尖高手了,为啥还这样拼呢?”围观的小伙有人问。
余正则轻轻摇头:“你们不懂,鬼手汤说我还不到火候。”
“鬼手汤”是大堤上道观里的一位道士,谁也不知他从哪儿来的,飘着几缕胡须,戴着一副墨镜,身穿灰色大袍,有着一双与粗犷外表不符、极其纤细柔长的手。传闻,躲在墨镜下的,是一双被烙瞎了的眼睛。每天,在道观门口坐定,他的排场,一张板凳、一只饭碗、一把檀木二胡而已,小村便沐浴在如泣如诉的二胡声中了。
听了余正则的演奏,鬼手汤面露喜色:“上路了!音阶、指法、弓法、换把、节奏、转调都很好,中规中矩。只是缺乏情感,仍是死的。”顿了下,又说:“乐曲都是表情达意的,今后你要在音色、音质上下功夫。通过声音变化使曲调变得或明亮或暗淡,或细腻或粗犷,或华丽或朴实,或轻快或凝重……表现曲调的情感。不过,现在混碗饭吃绰绰有余了。我写一封荐信,你去投奔归德府的戴老板吧。”
戴老板戴着老花眼镜,看完鬼手汤的荐信,又听了余正则的几段演奏,当即拍板:“你来做剧团的头把弦师吧!”
归德府剧团因为一个青衣苏瑶,而名扬苏鲁豫皖。现在有了余正则的加持,更是名声大噪。收入大增,戴老板乐不可支,更是青睐余正则。余正则不知道的是,他深深得罪了一个人,就是原来的头把弦师戴老板的儿子戴诚。戴诚平时找他的茬儿,因为戴老板的缘故,他都隐忍了。
一回,余正则在南湖柳下拉二胡,排遣心中的郁闷,忽然身后响起鼓掌声。他回头一看,慌忙站起,恭敬地:“瑶姐,见笑了。”
苏瑶的表演如诗如画,她那婉转的唱腔、灵动的身姿,深深吸引了余正则。在他心里,苏瑶仿若天上皎月遥不可及。现在,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如此近距离接触,他有点惶恐。
其实,苏瑶对这个年轻英俊的二胡琴师也充满了好感,她喜欢他演奏二胡时专注的神情,她也听懂了那隐含在二胡声中诉说无尽的情话。她觉得,只有他的二胡才配得上她的唱腔,他们两个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面对慌乱的余正则,她微微一笑:“弟,做我的男朋友吧?”
余正则更加无措:“姐,我……你……戴诚不是你男朋友吗?我看到他在追你……”
苏瑶叹口气:“他哪一点让人看得上,是他肥胖臃肿的身躯,是他拙劣的弦技,还是他自以为是、小心眼、爱耍脾气的性格?我真的为他的纠缠不清伤透了脑筋。”
夕阳余晖中,两只手悄悄缠在一起。从此,一有空暇,两人就相约来到南湖畔边,相依相偎,互诉衷肠。
这期间,余正则回了一趟家,演奏自己最拿手的一支曲子让老师评点。鬼手汤附手赞道:“有味道了!情感是饱满了,只是还缺少生命。还有,就是浮躁之气略重,切忌。”
余正则和苏瑶相爱的消息,不久就传到了戴诚耳中,他对余正则更是恨之入骨。
一天,苏瑶正在后台化妆,戴诚走过来见四下无人,一把抱住苏瑶,激动不已:“瑶姐,依了我吧,我爹死后,剧团就是咱们的了……”苏瑶奋力挣扎:“戴诚,但凡你懂得一点尊重人,就不会这样令人讨厌。放开我!”
余正则掂着二胡跑过来,大声呵斥:“戴诚,不许仗势欺人!”戴诚嘲讽余正则,不过一个乡下的穷琴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着,推搡着,往外驱赶余正则。余正则怒从心起,操起二胡往戴诚脑袋上抡。戴诚躲闪,仰面摔倒,后脑勺正好撞到了后台的道具上,顿时血流如注。
戴诚伤势严重致残,余正则最终被判了八年徒刑。
出狱后,余正则对苏瑶依然念念不忘,四处打听她的下落。一次,他在医院门口不期邂逅了苏瑶。四目相对,俩人都时一震,愣在当下。余正则嗫嚅着:“瑶姐,你还好吗?”
苏瑶轻轻摇头:“先生,你认错人了。”扭身跑掉,在无人的拐角处,放声大哭。原来,苏瑶患上了严重的肾功能衰竭病,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不想拖累余正则。
余正则发疯一般,天天在医院查看病房。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苏瑶。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时,两人同时道歉——
“都是我太冲动,以致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受苦了!”
“都是我拖累了你,你才失去工作,失去自由。”
余正则决定为苏瑶做些什么,经过检查,他发现自己的肾源与苏瑶匹配。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决定为苏瑶捐肾。
手术很成功,苏瑶的身体逐渐康复。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两人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携同妻子,余正则回了老家。鬼手汤听了他的演奏,惊呆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不得了,不得了!你已经远远超越我。你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这些都化作了你演奏中的灵魂。如今,你的二胡不再仅仅是乐器,而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余正则问道:“老师,你常说生命,是什么意思?”
鬼手汤:“小子,还不明白吗?因爱舍弃自我,这就是生命全部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