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嫩芽都是写给四月的诗,思念口若悬河,吐出一个季节叫春天,生命的最后一幕,在活着的人无法预知的空间彩排。
2019年的春天,怀念带着感伤,4月6日,我选择了一列最快的火车踏上了回家的路,只为见到二姑最后一面,在疾驰的火车上向外望去,夜像墨染的一样黑,往事在村庄和城市之间穿梭,远处的桃花正在灼烧,不连续的过往残片是逝去的光阴,飞扬的尘土打着诗一样的名号,将你和我,生与死的距离逐渐拉大。
二姑一共兄妹四人,我父亲是老幺,所以二姑就特别疼我和弟弟,而我很多童年时光也都是在二姑家度过的。在二姑家的童年时光总是那样的美好。
小的时候二姑家有一片桃林,我和弟弟不是在桃花开的时候到姑姑家,而是桃子成熟的时候去,进入桃林我们也就成了摘桃的猴子,那个桃子长得又红又大,长的水灵就想方设法把那一个弄下来,有时候会害得二姑跟在我们后面一边嗔骂着我们是淘气包,一边还要弯腰去捡我们丢下的桃子。
除去这片桃林之外,在二姑家另一个让我们愿意去的地方就是西瓜地,西瓜一般会在放暑假的时候成熟,在上小学和中学的时候盼望暑假,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想着到二姑家西瓜地里,找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饱吃一顿。
在二姑家承包的责任田里,西瓜一直种植了很多年,躺在西瓜地看瓜也成为了很有乐趣的一件事,夏日的夜晚天空繁星点点,远处的蛙鸣和虫叫此起彼伏,这时候我会跟着大表哥(有时候会是大伯或者我父亲)躺在瓜棚里一边享受着夏风的吹拂,一边听他们计算今年种植西瓜可能得到的收成,每年西瓜成熟的时候会将西瓜拉到集镇上卖掉,换取为数不多的资金当作家庭收入中很大的一部分。
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你会听到熟透的西瓜在夜晚炸裂的声音,砰的一声,一个完整的西瓜就会裂开一道纹来。这样的清晨我就会和大人们一道走在翠绿的瓜田间寻找那些裂嘴的西瓜,日头爬上树梢的时候,二姑熟悉的身影总能在地头准时出现,喊我们回家吃饭,我就会蹦蹦跳跳的跑到地头牵着姑姑的手回家。
那时候家里穷,二姑酿的酱豆,腌制的菜瓜特别馋嘴,在周边村庄也是出了名的腌制酱豆的能手。二姑总能想着办法做一些好吃的,洛馍,煎馍,或者是杂粮馒头配上二姑自己腌制的酱豆,红薯稀饭,也绝对是一种美味。
二姑家附近集镇上每年都有唱大戏的,小时候被二姑牵着手站在戏台下听戏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锣鼓一响,演员们从出将那扇门出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在台前咿咿呀呀的唱起来,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个额头有个月牙儿带着乌纱帽的包拯,那时候还不懂唱戏的内容,倒是为了做月牙儿费去不少写字用的墨汁,我也时常在二姑总会佯装要打的样子出来的时候一溜烟的跑的很远很远。
姑父是一个很严厉的人,每当调皮捣蛋或者和别人家孩子打架了,批评我们的一定是姑父,这时候二姑就会出来责备姑父,小孩子管教可以,没必要如此严厉。
二姑所在村子前面有一条一度干涸的河流,小时候的河水还很深,很清澈,一次因为贪玩而冻发高烧的我被二姑抱在怀里,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她那双含泪的双眼。
由于我母亲自小脚手不灵便,我们小时候穿的很多鞋子衣服多数就出于二姑那双灵巧的手,做的单鞋,棉鞋,包括缝制的衣服都是有模有样,尤其是给孩子们做的虎头鞋,更是虎虎生威,现如今老家的卧室里还有几年前二姑给我们做的御寒用的棉鞋,我想当我再度看到鞋子,穿在脚上给予我温暖的时候一定会潸然泪下。
2001年当我把考上大学的事情告诉二姑的时候,她喜极而泣,连说了三个好,咱们家终于有大学生了,临别之际拿出一叠邹巴巴的人民币(多数是五块和十块的),硬是塞到我的口袋里,说是给我当上学的盘缠(欣慰的是现如今两个表哥家四个孩子已经三个大学生,两个研究生,我也不再是孤单的一个大学毕业生)。
2015年,我这个她牵挂的侄子终于成家。结婚后第一次去二姑家,那时候二姑身体已经不如从前硬朗,拉住我爱人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整顿吃饭席间,我爱人都始终和二姑坐在一起,她的眼光慈爱而温暖。当我爱人拿出给她买的棉衣时,她是那样开心。
2017年春节我再度回老家,二姑问了我的状况后开始问我弟弟、妹妹现在咋样,他们过得好不好,其实我们都知道在这个二姑的心里她的这两个侄子和侄女也是她的心头肉(因为一些因素,大伯单身,现如今跟着二表哥过日子)。
这个时候二姑已经怕冷了,走路也需要借助于拐杖,我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冰凉,见面后,虽然二姑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从前,但是却依然惦念着我们在外面工作怎么样,生活咋养,日子过得可好,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一刻是那样让我倍感羞愧。
接到大表哥的电话后我第一时间选择了回家,凌晨三点泠泠清清的阜阳站外几个刚下车的人在匆匆忙忙的寻找各自回家的方向,我知道我的目的地这一次是二姑家,是那个我喊二姑再也没有人应答的二姑家。
4月6号的早上7点48分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个被病痛折磨了几个月,已经骨瘦如柴的二姑,尽管之前在大表哥的电话里知道一些二姑的现状,但是真的没有想到二姑会被病魔折磨成这样子。但这一次已是阴阳两隔,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我知道我把泪都流在了心里。
8点30分殡仪馆的车如约而至,我和表哥以及另一个帮忙的很轻很轻的把二姑抬到了车上,在殡仪馆的告别仪式很简单,11点10分,高化后的二姑被装在一个狭长的盒子里,上面覆盖着带有福寿的红布给送了出来,那一刻我在想如果真的像红布上的福寿那样,我喊二姑的时候一定还有人应答,也一定还会有人颤巍巍的向我问这问那。
回去的路上,我和两个表哥一起把盛放二姑火化后尸骨的匣子放在腿上,并用手轻轻的托着,生怕颠簸的路途再一次让她坐立不安。尽管她老人家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痛。
和二哥一起守灵的晚上,过度劳累的二哥率先进入了梦乡,灵棚里的灯彻夜亮着,风将棚子上方的塑料布刮的哗啦哗啦响,我以每半个小时醒一次的频率醒着,每一次醒来多希望会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我,但是冰冷的棺木告诉我这一切都将不会再有。所有的泪水也一一化作至深的思念,化作深深的哀思。
出殡当天,一长流人整齐的跪在地上,很多人哭成泪人一般,我知道从此二姑将深入到这块耕耘过的大地,并长眠于此。
这世界,许多灵魂忙着来来去去,谁能尽数时光?我相信在遥远的天国,二姑依然会关心爱护着我,而我依然期待着她能够在桃树林里喊我一声淘气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