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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炳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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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9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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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潍河岸边的原生态歌者

行走在潍河岸边的原生态歌者

                          王炳熹

每一位成熟的作者,往往都要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王国。张有世也有自己的文学家园。多年来,他孜孜以求地行走于那个自己匠心独具的文学王国——潍河两岸富庶丰饶的原生态沃土。

当托马斯.沃尔夫坚定地断言“一切严肃的作品说到底必然都是自传性质的”的时候,他实际上已经封杀了作家自由想象的创作空间。任何一位作者,总是难以逃脱童年生活的梦影,总是会无意识的或多或少的追叙童年时代的生活故事。“潍河沙滩”,“潍河芦苇”,“潍河鲤鱼”,“潍河柳编”,“潍河编席”,还有“半砖半瓦的四合院”,那是有世的童年故乡。童年给予他太多的寓言、故事、传说和人物,给予他丰富的创作自由和驰骋空间。他情有独钟,矢志走进潍河两岸的历史深处,用童年记忆里的乡村俚语,直白平铺地述说那些无比真实的故事和人物,不加修饰的展示草根乡民的爱恨情仇和发自心底的真挚感悟。就在这个文学王国里,他用饱蘸潍水之笔,不经意间,肆意挥洒写尽了潍河两岸大悲大喜的乡谣民歌。

张有世可谓是诸城小说创作群体的一匹黑马。他的《平原本色》、《犟人王才》、《岁月如歌》、《爱情生产队》、《冷暖象棋》、《蒙吉利羊》、《刘王庄的故事》等多个中短篇,一篇比一篇成熟老辣,其中《冷暖象棋》等三个中篇在省级文学期刊《莽原》作为头题刊发,为我市近年小说创作所罕有。他丰富的人生阅历,连年四处闯荡奔波的生存状态,不管走到那里,总难割舍养育自己长大成熟的潍河两岸,那是他永远不能忘却的精神家园。

  他的文学王国小巧而精致:“潍河乡南北三十里长,两边都靠河,每个村子都有河滩”,“宽阔的河水毫无声息的向北流去”。这个文学王国的疆土就是潍河两岸,国民就是一个个普通人家,最高长官就是一村之长,“地球上最小的官”。就在这个小巧的空间里,小的乡村人物和小的平凡事件(没有急风暴雨式的跌宕起伏,没有轰轰烈烈的矛盾冲突)演绎出了一个个生动感人的“潍河两岸原生态系列小说”的鲜活故事。

(一)潍河人家

张有世的“潍河两岸原生态系列小说”,为我们述说了一个又一个“潍河下游东岸上一户普通人家”的悲情故事,一篇小说就是一部“潍河人家”生生息息奋斗史。

在这些故事里,“一户普通人家”构成了张有世系列小说的人物、故事、情节等结构空间。故事的空间是狭小的,甚至连他们的情欲圈都是极为有限的,只能在同族同姓间进行,由此而导致的乱伦也是“没有法子的”。青年男女的爱情也只能在同村进行,《爱情生产队》里的大队长陈宝武两个闺女,“本来想把老大嫁给本村”,因为本村青年一个没看上,只好嫁给了外村。二姑娘陈兰花“下决心肥水不流外人田”,立志从本村青年中挑选女婿。《刘王庄的故事》里的刘书本、刘来友、刘路祖孙三代,前后跨越几十年,爷爷刘书本在“刘王庄当大队长多年”,他的“一声动静,全村人都能听得见”。为了让刘王庄“永远姓刘”,他绞尽脑汁精心培养儿子刘来友接班当村长。儿子刘来友接过老子一村之长的班,而且还稀里糊涂把老子的女人也接了过来。但是时代的变迁,使他开始走向一条与父辈完全不同的人生路。他敢于与老婆闹离婚而另求所爱,敢于“开放搞活抓经济,用潍河滩上的芦苇编席搞交易”,“在村里成立集市,让县剧团唱三天大戏”,敢于顶撞老子“你不懂少说话,现在是带头致富你懂什么!”这些全都成为故事刻意书写的原生态歌谣。

如果说《刘王庄的故事》展示的“潍河普通人家”的生存空间仅仅是囿于潍河岸边的传统农耕生存状态,那么《平原本色》里的爷爷刘宝元、儿子刘有田、刘有仁、孙子刘传宝、刘慎哲租孙三代的生存方式却有了极大改变。爷爷刘宝元一辈子固守在潍河滩上,“四间半砖半瓦的土房,独门独院,院落干净整洁”,这就是他的全部生存空间。他喜欢“摸黑就起来,走到院子里来摸扫把,早晨起来把天井打扫一遍是他多年的习惯。勤打扫天井懒赶集是他的口头禅。”老大有田继承了父亲的传统生存方式,盖房、结婚、娶妻、生子,而老二有仁则选择了彻底反叛“不种地了”, 经商、做买卖发大了,“衣服又明起来了,脖子上扎了带,半头砖(老式手机)也换了”,也不再盘算牛车换马车,而是坐上了黑色的小轿车。女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用再象父辈那样偷偷摸摸搞本村的同姓女人,而是公开的张扬的领着外面的女友回家过夜,甚至放肆的让老爷子住酒店吃海鲜招小姐。古老的传统在下一代身上已经不复存在。             

(二)潍河村长

张有世小说的“原生态”, 犹如一个冷峻的旁观者,不事张扬,平白写实,朴实无华,用原生态的潍河两岸的乡村俚语真实记录着草根乡民艰难而又快乐的生存状态,有一种黑色幽默式的调侃不羁,更凸显了潍河岸边的原生态韵味。

《蒙吉利羊》通篇充满了黑色幽默,故事围绕所谓的“蒙吉利羊致富工程”而展开,牧羊人王家书就在潍河滩上,放羊,宿居,寂静无声,延续生命,一系列的买羊、偷羊、杀羊、吃全羊、借羊等等“羊故事”,让人忍俊不禁,没有欢笑,唯有痛感时下社会乱象的酸楚,甚至连附庸风雅的陈乡长升为县长也充满了黑色幽默。而潍河两岸普通人家的男女们,“他们只在电视上经常见到国家,知道国家在北京,北京有事通过电视和他们说话,他们有事也要去北京才对。”讽刺之锐,入木三分。

《蒙吉利羊》里的旺铺村村长刘方世,《刘王庄的故事》里的刘王庄村长刘书本,《爱情生产队》的刘王庄村长陈宝国(刘书本前任)等,都是张有世精心刻画的村长形象。他们充分利用手中的权力,中饱私囊,贪占村妇,他们就凭借那点“潍河滩说了算的本事”,死死把持着村里的大权。他们既能带领百姓生产队里种地流汗争第一,也会多收河滩承包费,强收电费换吃喝,巧立名目要罚款讨女人的欢心。村长是一个特殊群体,是一个没有远大理想,没有信念的“地球上最小的官”,因而也必然带有这个时代腐败官场的种种劣行。

《刘王庄的故事》是张有世的一篇得意之作。在这个故事里,看似极不经意间,刘书本祖孙三代几十年可悲可叹的生存状态娓娓道来,男人的情欲和权欲,女人的可怜与无奈,缓缓展开,一个大悲大哀的乱伦情仇故事,犹如潺潺流水,清澈如镜,静悄悄地流向不可预测的久远未来。刘书本的欢娱是轻轻的,轻如炊烟,刘方花的眼泪是淡淡的,淡如云天。所有人物的多舛命运都伴随着中国农村历史变革的伟大进程而烟飞灰灭,那些曾经轰轰烈烈的生产方式以及刘王庄的那些主人们,也已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历史陈迹。刘书本的的黑色调侃是认真的,“先刘王庄之忧而忧,后刘王庄之乐而乐”真是刻入骨髓。他对自己龌龊乱伦的一再宽恕和对儿子婚姻背叛的绝情屠戮,不仅是那个时代莫大的调侃,更是当下社会现实的极大讽刺。

张有世的小说结构,谋篇布局轻盈精巧,绝不刻意布局尖锐激烈的故事冲突和曲折复杂的悬念设计;人物刻画不事雕琢,鲜露痕迹,渐有高手范儿之巧。《爱情生产队》把时间定位在文化大革命前后那段岁月,故事紧紧围绕刘王庄大队长陈宝武(刘书本的前任)的二姑娘陈兰花的爱情不紧不慢的平缓述说。本村青年男女陈兰花、刘进程与下乡知情黄洁雅三人之间的爱与恨,伴随着刘王庄村数年间日息而作的传统农业生产而展开。生死相恋变成了波浪不惊的纯情痴女爱到骨髓里的单相思,直至献出生命;大爱大恨演变为岳父村长陈宝武与继任村长女婿王海清血与火的权力拼杀,最后是因果报应的权力轮回。

              (三)潍河女人

张有世小说人物结构较为单一,每篇小说大多围绕一户普通人家或几个人物(如冷暖象棋)展开,女人着墨更少。那仅有的几个予以重彩的“潍河女人”或者说“潍河村妇”,往往生活在屈辱、卑微的境况下,她们不是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行走于潍河两岸,而是作为强势男人权势村长发泄肉欲的玩偶而无奈凄苦的深陷于污浊的河水里,成为一个任人损害任人宰割的弱势群体。

《蒙吉利羊》里的旺铺村村长刘世方与王家书的儿媳妇李秀丽的“借种生子”是那样的让人惆怅哀叹。李秀丽高中毕业,“人长的漂亮,身材好,也会打扮,在旺铺村很扎眼”,村里也有不少男人对她动邪念,但她最后却甘心成了村长的女人,“当上了妇女主任。公爹王家书公开纵容她这种卑贱、下流的性乱,甚至内心曾经想到,如果不是自己老了,他也许会代替儿子完成传宗接代的重任。李秀丽“知道自己是图安逸嫁到王家的”,这场婚姻从来就不具有爱情的意义,完全是贫穷落后的潍河两岸一个弱女子“我拿婚姻换生存”的真实写照。高中同学“王亮的回来,对她触动很大,也让她想了好多。同是高中毕业,才三年的时间,把自己和王亮比简直是两个时代的人了。她知道是这几年的生活把她摧残成这个样子的。” 她终于开始着醒,“自打王亮回来,再和刘世方做那事只是应付,不能配合他。”这是女性自尊意识的朦胧觉醒,是潍河滩女人原始屈辱的骚动。

《刘王庄故事》里的刘书本、刘来友父子与刘方花、于爱香四个人之间的混乱情欲,赤裸裸展示了潍河两岸最原始的肉欲。老子刘书本的女人刘方花最后成了儿子刘来友的老婆,老子曾经的女人、被儿子刘来友称为“婶”的女人于爱香,后来竞主动勾引晚辈刘来友上了自己的床。伴随着老子权力的接班,儿子刘来友把老爹的两个女人全都接了过来。多少年,刘方花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利益,忍受着没有尊严的莫大耻辱 ,甘心沦为刘书本父子两代的性发泄工具,忍受着这种乱伦带来的心灵上的巨大创伤。当男人发现了她与老爹的龌龊历史而提出离婚后,她唯一的反抗就是“紧闭着双眼不说话,只是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向外涌。”二十多年的屈辱无处倾诉。她甚至祈求村长(公爹)“那以后他欺负我时你可要为我做主”。这是多么可怜的无奈求救啊!

《爱情生产队》里的陈兰花,则完全沦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她曾经真诚地追求爱情,但是她却不能获得刘进程的真爱,万念俱灰之后,赌气嫁给了并不相爱的王海青。王海青一旦实现了个人野心,则无情的把她抛弃。陈兰花的死,其实就是封闭古老的潍河滩人性悲剧的必然。

只是“有一天,鸟儿在河滩的上空啁啾,太阳才一杆子来高。”来了城里的一个女人章杨,“一派特富青春气息”,“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儿”,一个新女性“女官”,潍河女人终于看到了历史的春天,终于开始了人性意识的朦胧觉醒。

            (四)潍河村官

悠悠千年,潍河两岸的老一代村长们已经老矣,开始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刘王庄村村长刘书本“忽然间不笑了,身体向一边歪去”,悄无声息地走了。旺铺村村长刘世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开始“破罐子破摔”。属于他们那代人的历史逐渐画上了句号。

潍河这片沃土未来走向何方?张有世还是朦胧的,人物命运还缺乏一个清晰的设计和安排。“潍河人家”从最初的弃农编席、出走经商到后来的考取大学、回乡创业,人物活动还仅仅是浮光掠影的淡淡一笔,还缺乏浓墨重彩的铺陈和展开。新一代潍河知识农民的形象,显得有些苍白单薄,更多的还是一种概念化的勾画。

《平原本色》的老二刘有仁选择了彻底反叛“不种地了”, 经商做买卖。到第三代传人刘传宝、刘慎哲那里,更是有了彻底的决裂,他们开始决意走出潍河两岸,去那遥远的大城市,上农业大学,学科学知识,认识一个崭新的世界,为自己开拓全新的视角,大学毕业打算“要回村当村官”。

到了《蒙吉利羊》那里,新一农村青年的创业自觉更加清晰,王亮大学毕业,直接回村承包潍河滩养羊致富,誓要“做个养羊状元给你看。”《冷暖象棋》里的回村大学生刘志刚进一步把回乡当村官有“想法”变为了实际行动。“有知识的人真是敢想敢干”。他们已经为自己找到了一条通向人生未来的光明路。潍河是他的故土,是他们实现人生理想的辉煌创业家园。

五百里潍河发源于莒县萁山,流经潍莱平原六千平方公里肥沃的土地,奔流勃海莱州湾,她是潍坊人民的母亲河,也是潍河两岸世世代代生生息息的“潍河人家”、“潍河村长”、“潍河女人”、“潍河村官”的母亲河,更是张有世的母亲河。在这片土地上,有他们的童年和梦想,有他们的爱情和希冀。他们难以抛却这片深情的土地,难以忘却这片曾经奋斗的土地。愿张有世写出更多更好的潍河作品,滋润母亲河,报答母亲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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