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歇野风

大 歇 野 风

山路弯弯，左转右转，到了大别山腹部的岳西县大歇村。

在村口，迎面而来的野风包围了我，并狠狠地扯着我的衣服和头发，朝我“呼呼、呼呼”地叫，把我推的左右晃动。我双腿叉开钉在地上，生怕给野风卷走。大山里的风野，野在强劲而蛮横，它才不管你感受如何呢。正巧碰到立冬，这野风的刁蛮更是多了几分，像芭毛草那样割人手脸，有生拉拉的疼痛感。

  大歇，这个地名好，有意蕴。野风“看庄子下厨”。村口，那么野蛮。入了大歇村，肆虐的野风忽然没了声音，温顺了，入村后知道了收敛，屏住了叫声和凌厉，歇息下来、安静下来。

我觉得，这真的挺有意思。野风进入大歇村庄，为什么能立即改变它的野脾气、归顺了大歇村庄呢？我跟随野风进了大歇村庄，和野风一起在村庄里转了几转，洞悉了大歇和大歇的许多秘密。村庄里，鸡三五成群地悠闲啄食，麻鸭和白鹅在横穿村庄的小河流里冬泳，成群的小麻雀在村民广场大戏台上唱着歌蹦跶着，老人端把椅子坐在家门外的场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村庄里四处生长的杜鹃梅开二度怒放鲜艳……即使是冬天，这个村庄像春天一样。这野风还真有灵性，进来后立即就被这些情致感化了，主动放下了威风凛凛的架子和咄咄逼人的气势，从冬风变为了和风，温柔、温暖起来。大歇，这个四山环抱的村庄，是一个安静闲适的山窝，是一个好地方，像极了母亲怀抱，入卧其中，风暖窝暖人暖。孩子入了母亲怀抱能不顺从能不温柔能不暖和么？！

   我靠在村部广场前这个大石上享受着村庄的暖意。天气奇好，万里无云万里天，冬阳高照，野风进了大歇村庄，也就不是野风了。野风温柔地轻缓地吹拂着大歇这块土地，吹拂着这里的花草树木，吹拂着我的衣角和头发。衣角摆一摆，算是与野风拉了拉手；树木摇摇头，算是和野风打了招呼。野风在大歇村庄里转了几圈，就顺着大歇村那条河沟，搭着清朗透彻的山溪水，滑溜出村，去远方，失了踪影。新的一轮野风又进来体验这里的山水、聆听村庄的鸟鸣、观赏此处的风景。

   我对野风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感觉。我想起了小时上学时的情景，拎个火炉，野风就在火炉内肆意地刨，像野人刨食一样，刨得威风凛凛，势不可挡，把火星刨得四处飞扬。母亲有先见之明，预先给火炉加盖了一块瓦，确实能挡住风的一些野性，但效果不是很好，仍有火星和火灰被野风拽出来、扬起来。我看见野风裹挟着火星在空中张牙舞爪，火星闪烁。随着野风的左冲右突，火星落到路上，落到河里，落到草丛中……瞬间消失。这时的野风很有派头，让拎着火炉的小孩奈何不得。

   但，何止是拎着火炉的小孩对野风奈何不得？大自然对野风也是奈何不得。你看，野风一年四季都在刨，而且刨的威力都是大而神奇。它一刨，既可以让草木枯黄，也可以让草木茂盛；即可以让花盛开，也可以让花凋谢，还可以让花结果。它根本不顾大自然的感受和想法，它全按自己的四季规律让大地枯枯荣荣。

   大歇村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村外的野风张狂，它四处刨，四处撒野，大树被它刨得吱哇乱叫，大地就像奏响了千军万马呼啸而来的音乐，令崇山峻岭陶醉得高昂空旷；连不怕冷、不怕风的许多鸟雀也都躲到低洼处，缩头缩脑。而溜进村内的野风，真的怪事，一入村口，立马就失了野性，融汇着村庄里的风一起奏响高山流水悦耳动听的绝唱，令村庄水流轻快，树木茂盛，鸟儿歌唱，四季如春，村民快乐……

   炊烟在村庄肆意升起来，太阳在不远的山顶眯着眼睛，打量并欣赏着随风四摆的烟火，脸色红红。晚归的村民也脸色红红。不知道是太阳红了村民的脸，还是村民红了太阳的脸，两相辉映，红红火火。大歇的野风蛮聪明，一时挥动彩云擦擦太阳热情似火的圆脸，一时舞弄清风抚摸村民劳作疲惫的身子，让一天的浮躁和辛苦都歇下来，安安静静地回归各自的窝。村庄大歇，村民大歇。但野风一直没有歇，它是村庄的主人，一年四季巡视和守护着村庄，不论是枯枝败叶，还是大小碎石，乃至家长里短，都是野风关心关注的对象，能拉下谁呢？都是大歇村庄的一家子呢。它以永不停歇的姿态让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村庄处处和美壮丽。你看吧，茭白枯杆有“大歇草编”的艺术归宿，大小石头有“菜香“”墨韵”的文化篆刻。这些草编、石刻，野风是日日夜夜关心着，爱抚着。村庄的每家每户、每个角落，都在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野风眼皮底下，哪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知道的就是野风，它首先将信息告诉大家。然后，村民们就知晓了哪里的桃花开了，哪里的樱桃熟了，哪家的娃要结婚，哪家的老人身体不适……友爱、友善、友情、友好在村庄中传播。

  大歇的野风真不愧是大歇的野风，它就是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呵护美化着大歇村庄。

   入夜，野风加紧了巡视的节奏，在村庄里转着圈。村庄四野尚未冬眠的昆虫叫了起来，与野风唱和着，汇成一曲大歇独有的合唱。我置身其中，有一种莫名的快乐，也学着昆虫的叫声，发出类似的乐曲来。

   早晨，我被野风从温柔的梦中叫醒。事实上，野风早就叫醒了大歇村庄所有树木和鸟儿。昨夜里那热热闹闹的虫声全部消失，连一点点尾音都没有。而取代虫声的就是鸟鸣和鸡鸣犬吠，还有“大歇草编”旁几个学生的朗读声和一群小孩的打闹声。田畴上有村民躬身劳作的身影，屋顶上有袅袅升起的炊烟。靠近山边的那一排电线上站立的麻雀，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五线谱上的乐谱，给人无线的乐感和美感，“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它们自己在奏响自己为大歇村庄谱写的美妙乐曲。  

   我站在“大歇作家村”前的广场上，感觉天空离我很近很近，伸手就能抓到白云，伸臂就能擎住天。晨光并不刺眼，不远处的崖树上落了很多鸟，并不叫唤，时不时抖动几下翅膀，梳理一下羽毛，快乐地晒着早阳。蓝天中飞来一架飞机，雪白雪白，离我们头顶不高，没有一点轰鸣声。我和几个文友估摸着这是一架无人机。要不怎么听不到一点声响呢？也是怕打扰了村庄的歇息？

   我在大歇作家村的广场上悠闲散步，享受着这冬日暖阳和村庄静美。我心中有感动，有感触。大歇村庄这沁人心脾撼人心扉的和美安静里，一定埋藏着什么密码。也许是大歇村庄的风俗，也许是大歇村庄的品性。

    大歇村人不言。但我从野风进入村口立马放下野性而温柔起来，我就知道了密码。 

（发表于2021年第二期《作家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