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眼
《朔方》2020年5期
茨平
我的娃呀,念书真的还行,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我家墙上贴满了他的三好学生奖状。
开吊篮的老徐,喜欢讲他的儿子,特别是来了外人。这不,送腻子粉的刘老板刚到,准确地说,是接过刘老板递过来的芙蓉烟点上,老徐就开讲了。我走过去说,徐师傅,什么事让你兴趣这么高?老徐看了看我说,小王,不是我讲你,你这么年轻,真不该急着来赚钱,该在学校里读书。像我的娃,也有你这么大了,今年大学毕业了。他说要找工作,我说找什么工作呀,接着读,考不上研究生、博士、博士后,不要回来见我。刘老板脸上的表情立马不一般:哇,徐师傅,你娃这么厉害啊。
老徐就是喜欢看别人崇拜他的表情。他一脸阳光灿烂,正要展开话匣子,李老板来了。李老板重重地一声咳嗽,老徐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刘老板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支烟,是软中华。李老板接了烟,朝我努了努嘴,挤眉弄眼。我知道他挤眉弄眼的意思:老徐又在吹牛皮了。我说,李老板啊,要不要来个段子让我们开心一下。李老板喜欢说段子,荤的素的,民间的官场的;别处听来的,自己杜撰的,要啥有啥。李老板说段子从来不缺少听众,他手下的小工头、民工,还有我。段子谁不爱听?李老板说,真要来一个?我说,别客气嘛。刘老板鼓起掌来了,一个人的巴掌真不热烈。
那我就献丑了,李老板说,从前有个财主,很不幸地生了个笨儿子。他儿子有多笨呢?你们听我讲,十二岁了还认不了一个字。财主发狠了,贴出悬赏榜文,说谁能教会他儿子认得一个字,二十两银子做酬金。那时候,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套房,这酬金不低吧?可还是没人去揭榜文。某天,来了个外地秀才,他说要去揭榜文。本地秀才劝他千万别去,他那儿子笨得没法子了。外地秀才不相信,又不是教很多字,只教一个字,天下没这么笨的人。于是揭下榜文,与财主签下协议。秀才不教别的字,单教一字,一字多简单,就那么一横。天天教,月月教。教了整整一年。年底了,秀才信心满满地向财主要酬金。财主说,可以呀,但我得验收一下对吧?财主找来一把扫帚,醮上石灰浆,从上厅直接拖到下厅,问儿子,这是什么字呀?儿子搔了搔脑壳闷了大半天,也答不上是什么字。外地秀才急了,说,是一字呀,我不是天天教你认这个字吗?财主的儿子说,先生,你教的字哪有这么大?外地秀才只有长叹一声,灰溜溜地走了。
哈哈,刘老板大笑。哈哈,老徐也大笑。李老板捂住肚子哈哈笑。我也准备哈哈大笑,表扬李老板讲得好。此时的大笑,是最好的表扬。手机很不识趣地暴响起来: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我只好把准备好的笑神经来个紧急刹车,取出手机一看,是家里的号码。我按一下接听键,说,爸。老王说,米点说要来找你,你一定要帮他找份活干,要好好照看他。我再说,爸。老王说,别说爸爸爸了,这事我答应了,你看着办。然后把电话挂了。老王那气嘟嘟的脸仿佛挂在眼前,我的脑袋立马有角箩那么大,脸变成一条苦瓜。
米点是伯父的儿子,大名王醒龙。伯父连生两个女儿。伯父一定要生个儿子传宗接代。那会儿计划生育政策紧。伯父将女儿托给老王照顾,自己带着老婆去做超生游击队。儿子是生下来了,伯父家里穷得只剩下人了。老王原是村会计,被伯父的游击战给打丢了。或许是因为缺少营养,或许是因为东躲西藏惊吓过度,儿子生下来时只有三斤半。老王说,这娃怎么只有米点大。老王心头里凉,这村会计丢得不值。伯父却喜孜孜地,伸手拨了拨小家伙的鸡子儿:米点大就米点大,只要是个男孩就中。
米点这个小名就这么叫开了。老王怀疑对了。米点确实成了长不大的娃。二十七八岁的后生,身材像个瘦骨伶仃的小姑娘,钢皮尺子怎么量,也只有一米四六,拉到磅秤上一称,连鞋带衣毛重只有七十五斤。重要的是脑瓜子不行。米点十一岁时与我同上一年级,老师出个题:一加一等于几?他左手伸出一个指头,右手伸出一个指头,两个指头并在一起,掰了掰数了数,说,老师,我知道了,等于二。老师又提出一题:一减一等于几?他还是左手伸出一个手指,右手伸出一个手指,两个手指并在一起,说,老师,还是等于二。把我们乐得前仰后翻。老师气歪了:看你个子不大,肚子里怎么装了那么多稻草。
事实上,米点还在五六岁时,已经可以瞧出肚子装了不少稻草。伯父忧心如焚,对老王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生个娃也不争气。老王只得安慰说,哥,你别着急,娃长大了,总会有开窍的时候。老王不单会做会计,还懂阴阳八卦算命看风水什么的。老王常说,鬼投胎做人时,会被判官灌些迷魂汤。迷魂汤又香又甜,很好喝,不贪嘴的鬼少喝些,做人时早些开窍。米点投胎时,准是贪了嘴。老王捏来算去,为了叫米点早些开窍,为他取了个大名醒龙。老王说,没醒时是条虫,醒了是条龙,前途无量哩,哥。
米点始终没有醒过来,空叫老王为他取了个好名字。一年级与我同进学校,我初中毕业,他还小学三年级;我高中毕业,他才小学毕业。米点年龄是大了,可个头仍小。伯父寄希望他变成龙,况且,那么小的个头,又重又累的田里活怎么做?只有继续接受老师的再教育,便买了条好烟送给校长。校长收了烟,老师很不爽,一发狠,发配他去读一年级。我大学毕业了,他又一次小学毕业。米点年龄二十岁有余,书是没法再读了,只有去做放牛娃。
米点笨,却怕别人说他笨,自我感觉一直良好。村里经常有人逗他:米点,你这傻货。他勃然大怒,举起竹鞭子就追着人家打。追不上呢,就打自己,边打边哭边骂。米点还挺有自尊心哩。村里人在背后笑。老王说,你们不惹他,会死吗?于是,村里人改表扬了,见米点在放牛,便说,米点,你太厉害了,那么大的一头牛也服服帖帖地听你话,真是太厉害了。米点听了很高兴,很是骄傲地说,那当然,村里就数我和春平文化水平高,我读了十三年书,他也读了十三年书。
一次,村长五百瓦来村里宣传新农村建设。米点又吹起他的文化水平高。五百瓦乐了,有心要打击他,说,你说你与春平一样文化水平高,春平进城吃清闲饭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放牛哇?这句话对他刺激不小。对了,春平都进城吃清闲饭了,那我也要进城吃清闲饭。这下把伯父吓坏了。城里乱乱的,这个不识事的娃走进城里,不弄丢才怪,便哄他说城里有老虎,老虎会吃人。米点说,春平不怕老虎,我也不怕老虎。伯父还是不许他进城。米点不依不饶,哭,闹,几天不肯吃饭。伯父没办法,问计于老王。老王想了想说,哥你莫慌,就让他进城去,春平在城里,就托春平照看他。城里的事与村里不一样,也叫他长长见识,或许经历了什么事,一个激灵就开窍了呢?
老王总相信他的命理大全,却推了个难题给我。城里人满为患,正常人都难找工作,像米点这样的智障者,谁会要他?可老王那口气,分明是下圣旨。我要是不答应,回去肯定没有好脸色。老王爱面子。伯父那儿也不好交差,他肯定会骂我不讲情义。村里那些长短舌头,肯定要说,自家哥哥都不管,光顾自己,南山村怎么会有这号人?
李老板见我满脸愁云,问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说我堂兄要进城里来了,老王要我帮他找份活干。他笑了,拍了拍胸说,我以为是什么事哟,乌云压顶的,不就是找份活干吗?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我看了看他,想,这事可真要赖上他。
我会想到赖上李老板,这跟生态链有关系。李老板是个包头工,是个有点大的包工头,这片小区的几栋房子他承包了。我是监理方的施工员。别把施工员不当干部,在别人那儿我可能什么都不是,在李老板这儿却是可以掐他一把的一号人物。若李老板惹我不高兴,我可以找很多理由让他返工。事实上我不会这么干。李老板待我如亲兄弟,时常请我喝酒。我也敬重他的人品。李老板从不克扣民工工资,对下面的人也不蛮横霸道。
第二天,米点就来了,我去车站接他。老王也来了。我说,爸你怎么来了。老王说,我不来能放心吗?本来伯父要送他来,老王说还是他送吧。老王拉我到一边,说,你伯父只有这棵独苗,是掌中珠心头肉,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你一定要照看好。我说,爸你放心吧。老王说,我知道城里的工作不好找,万一找不着合适的,你就养着,我凑些钱来,过年回家时就说是他赚的,让你伯父宽宽心。老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没有退路了。
李老板见到米点,脸上立马起乌云,忙把我拉到一边,说,你怎么弄了个儿童团来了,儿童团我可不敢要,你不晓得政府有禁令吗?雇用童工,狠狠处罚。我说,你放心,你没听到我喊他哥吗?李老板还是满腹狐疑:这么个小丁点,不会脑子有问题吧?我说,脑瓜子发育很正常,数百以内的数保证没问题,就是加减乘除我不敢打包票不会出错。李老板脸色一变,说,你领个宝货来干什么?我不是慈善总会的。我说,李总你可不能耍赖啊,你可是拍了胸脯的,大丈夫一言既出,千里马也难追。李老板问,力气怎么样,手脚还麻利吧?我说,你自己瞧清楚了,在家里他只会放牛。李老板连忙说,不行不行,你叫他回去,这样吧,往返车票钱我出。我说,你这样说就不像做兄长的了。我会很不开心的。李老板说,这么说,你是吃定了我?我说,没办法,谁叫你是大老板,拔根汗毛比我腿粗。李老板做出痛不欲生状:交友不慎哪,没办法了,既然是老弟你发话了,只当我手气臭,搓麻将老输钱。我咧嘴笑了:这才像当哥说的话。
米点确实不会干什么活,泥工木工他没学过;挑砖夯石,他没力气;刮墙灰工具,他也使不来;筛沙子,做女人的下手,人家肯定嫌他笨手笨脚;扎钢筋钉模板,开吊篮搅拌机,都是技术活,他想都不敢想。只有叫他放牛一样看工地了。李老板真是想得出来,给米点的工作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工地财物看护员,月工资四百元。李老板唠叨了好多遍:多给绝对不行,老弟,你是要我的命。工地上是有很多东西,但各有人照看。比如水泥沙石砖头,包工包料给小包工头,自有他们上心看护。铲车、推车、工程车,各有其主,一般小毛贼也不敢偷。一些钢筋头子、脚手架钢管锁扣、铜线电缆、匠人工具,一般也没人偷,只是那些收破烂的人,比敌后武工队都厉害,冷不丁来个顺手牵羊。不过,对于李老板这样的大老板,捡破烂的顺手牵羊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不会影响他的纯收入。米点干这活,不用花脑子,不用费力气,不用扛责任,再合适不过了。我直夸李老板是个量才使用的英明领导。李老板说,你别夸我了,再夸,我还以为自己是观音菩萨呢。我只是觉得,他拿了我的工钱,不叫他干点活,心里不痛快。李老板说的是实话,所有的老板都有这毛病。
我还是打心里感谢李老板,帮我解决了个大难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虽不指望米点能做出什么杰出贡献,但总要说得过去。我把米点叫到一边,上起课来:你的工钱是李老板发给你的,你就是在李老板手下干活。你得听李老板的话,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怕米点搞不懂,反复解说,问:你听明白了吗?他高声大气地说,我听明白了。
我把米点推到李老板面前,说,喊李总。米点抬起头,看了看我,说,喊李领导行么?米点在村里受了伯父的不断教育,见了村干部,喊领导;见了村小组长,也喊领导。在他心目中,领导才是了不起的人,才可以支配他。我和李老板都乐了,说,行,喊李领导就喊李领导吧。
我的工作是在工地上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米点的工作也是在工地上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咋看起来,他果真是文化水平与我一样高,干起了相同的工作。开始,我是有意识领米点在工地上转。他管的地方不大,五栋楼;整个工地却很大,已封顶的楼就有七八座,建到七八层高的十来座,正忙着浇基础的一大片。正在清地基的一大片,挖机狠命地往工地上一挖,然后往工程车一倒,只是几下,就是满满的一车。米点看了很兴奋,大声说,哇,那么大的锄头,城里跟村里果真不一样。我被他逗乐了,说,那不叫锄头,那叫挖机,就那么一挖一捞几下,你爸跟我爸十天半月也挑不完。米点更兴奋了:哇,这么厉害!我摸了一下米点的头,别人不会说挖机是锄头,只有他,刚从山里来,没听过,没见过,就像小学生刚进学堂,所有东西都是新的,却需要用花花绿绿的图案来引导。我想,必须要有一个切入点,来引导米点认识这个城市,认识这个工地。什么是切入点?厉害就是切入点。想到这,我牵着米点的手,来到大街上。大街上许多小车,嘴咬屁股往前拱。我指着车,问:这是什么?他说,我知道,这是小车。这下我有点惊讶。我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叔跟我讲的,我就死死地记下了。叔还告诉我,车在走时,要躲开,碰上会要命。我意识到切入点是可行的,便启发性地问:你晓得这小车要多少钱买吗?他摇了摇头。我告诉他,这一辆车,够我们全村人不干活吃喝一年。他又惊叹了:哇,这么厉害!我牵着米点的手,来到一栋高楼下,叫他仰头看楼。他很吃力地看着。我问:这楼高不高?他说,高,比家里的山还高。我领他走进电梯里,告诉他这四方形的盒子叫电梯,然后按一下开头,不一会儿就到了楼顶上。我叫他看楼下。他往下看,有点晕,更多的是兴奋:哇,怎么就到屋顶上呢?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往城里跑,原来是城里人上楼不用脚走。米点的悟性真的不差,能够举一反三。悟性再好,不能一下子塞太多东西,来更换他肚子里的稻草。我领着米点重返工地。李老板来了,站在他的奥迪小车旁,冲我招手。米点见小车停在那儿,兴奋地冲上去,对着车,张开嘴就啃起来。李老板急了:喂喂喂,你怎么咬我的车?米点却回头冲我说,春平,你骗我,这车咋能吃?我哭不行笑不行了。李老板怪模怪样地看我。我把李老板拉到一边,如此这般解释。李老板乐坏了,乐了一阵,冲我挤眉弄眼。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挤眉弄眼。我心里发凉,意识到李老板又起了什么歹毒念头。
第二天,我继续领着米点到工地上转。重点是对米点进行安全教育,说,你不能走得太远,只能在这几栋房子之间走。我有一百个理由,担心他会在工地上转来转去转不出来。房子,已建了七八层高了。钢管脚手架外面,罩了一层防护栏。那塑料网,只不过是给民工画个安全符,起点心理暗示作用。砖头、泥水刀什么的,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掉下来。隐隐地我有一种担心。砖头掉下来会砸在米点头上,我告诉他,对这些在建的高楼,要离它远远的;还有那些机器、电线、开关不能去碰。一个极度外行的人,乱动肯定会惹出麻烦。对于米点,什么都没有安全重要。米点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能动,而我不能动?我告诉他:就像蛇,有的人会捉蛇,见到蛇他就可以捉蛇;有的人不会捉蛇,见到蛇,他就不能捉蛇。米点说,我就不敢捉蛇,蛇会咬人。我说,这就对了,你不会捉蛇,所以你就不能动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也会咬人。
第三天,我照样领着米点在工地上转。
第四天,我的感觉不对劲了,不是我领着米点,而是他跟着我。米点跟着我,可以理解的,他跟着我,才会有安全感。可是,我的一举一动,他都在刻意模仿。我站在砖头边,他也站到砖头边。我往前一步,他不迈二步。我手搭凉棚看楼顶,他也手搭凉棚看楼顶。我一手叉在腰上,他也一手插在腰上。民工们见到我,会致以一个微笑表示招呼,我会回他们一个笑容,他也跟着回他们一个笑容。我对包工头说什么话,他也跟着说什么话。我拿过图纸瞧瞧,他也将脑袋凑过来。我内急,进厕所方便,他跟进来;我脱裤子,他也脱裤子;我蹲下,他也蹲下。他突然叫起来:春平,我使劲都拉不出屎来咋办?我说,你有病啊,没屎拉什么?他说,不行,拉不出也要拉。什么鬼话?我骂道。米点正色说,李领导说了,叫我跟着你,你做什么,我也做什么。我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的确是李老板安排的。李老板看到米点啃他的小车,就突然有了灵感,决定利用米点,好好地捉弄我。搞恶作剧,可以生产新段子,茶余饭后更有话说,更使人开心。对相互间有感情的人,恶作剧不会损害感情,只会加深感情。人就是这么贱。李老板找米点谈话做思想工作,方法是也一点一点地诱导,像老师教幼儿园的小朋友,拿本花花绿绿的图案书进行引导。他拿出四百块钱:这是多少钱?米点说,我知道,这是四百块钱。李老板摸了一下米点的脑壳说,你真聪明,这是四百块钱。这四百块钱,是我付给你的工资,你知道吗?我为什么要付工钱给你呢?人是不能夸他聪明的,一夸他聪明,他会更聪明。米点说,我知道,我是在你手下干活,所以你就要付工钱给我。李老板要充分启发米点的聪明才智:还有呢?米点想了想说,我兄弟告诉我了,叫我听你的话,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李老板笑了,说,这就对了,从今儿开始,你就跟着你兄弟。你兄弟做什么,你也做什么?你听明白了吗?米点说,我听明白了,我就跟着我兄弟,他做什么,我也做什么。米点果真能举一反三了。
李老板真够损的,亏他想得出。一个人,屁股后面有个跟屁虫,你做什么动作,他也做什么动作,对旁人而言,比赵本山的小品更有趣;对当事者,够令人心烦的,特别是知道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李老板那张嘴,是说段子的嘴,不止在朋友圈中绘形绘色地讲,在民工那儿也大肆宣传。民工们一见到我们两个,都挤眉弄眼地乐个不停。我知道他们的取笑并没有恶意,只觉得快乐而已。我也能将之置身事外,只是米点茫然不知,变成了他人的笑料。我必须对米点再启蒙:哥,你也别太死心眼了,李领导的话,有的可以听,有的不能听。比如叫你跟着我学样的话,就不能听。米点并不接受我的启蒙,跑去问李老板:我兄弟不叫我听你的话,可以么?李老板说,这不行,你是在我手下干活,你领了我的工钱,你就得听我的话。米点说,他可是我兄弟呀。李老板说,那你就去问问你的兄弟,他会发工钱给你吗?他发工钱给你,你就听他的话。米点果真跑过来,问我会不会发工钱给他。我给问住了。看来,在钱的问题上,再笨的人也不会笨。
没法子,只有让米点跟着我。如果只在工地上跟着,想开一点,也没什么,顺便还能照顾他的安全。麻烦的是,我刚交了个女朋友,她叫尹小红,在快乐成长幼儿园当老师,人长得蛮秀气,说话甜,笑起来更甜。与她在一起,我常有一种小红低唱我吹箫的感觉。感觉是好东西,浪漫温馨幸福全融在一块儿。刚坠入爱河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总要寻找机会凑在一起。我和小红都要上班,只有抓紧下班后的宝贵时间。不是我去她那里,便是她来我的出租屋。自打后面来了个跟屁虫,哪里会有小红低唱我吹箫?一对相好在一起,她是干柴,我是烈火,悄悄的甜蜜话,把她搅在胸前,摸抚亲吻。这一切都是必修课。我正打算向纵深发展,可身边有个大灯泡,这些事怎么做得了?我真恨不得给米点几棍子。我这会儿才把李老板恨上,说不定那小子正搅着小蜜云山雾海,他一定是欢乐之时不会忘记我的惨样,一定乐得东南西北分不清。本来,我只有忍受的份,小红应该理直气壮地将米点赶跑,至少也要给他脸色。可是小红偏不,见米点来了,欢喜得不得了,笑得甜甜的,话也甜甜的:哥,你来了。从桌上拿个雪梨,用刀削了皮,递给米点说,哥,吃个梨。米点吃起东西来,不用看样学样,大口大口啃。小红又问:哥,好吃么?米点说,好吃。小红又削一个雪梨,递过去说,哥,好吃就多吃一点。小红不止弄雪梨给米点吃,还会特意炒几个好菜,吃饭时,使劲地往他碗中夹菜:哥,我炒的菜好吃么?米点说,好吃。好吃就多吃。小红又把鸡肉夹过去。我和小红约会,不止在屋子里,还会去逛街。小红牵米点左手,我牵米点右手,我努力地依靠他的手把电流传过去,我只能这样,可他身上的电阻太大了。这样逛街,就好像老夫老妻带个小子逛街。我好怕碰见熟人。好歹这个城市里,我熟人不多。到了文清路,那是卖服装的地方,小红牵着我拐进店里。小红左挑右选,为米点挑了好几件衣服。米点穿上新衣服,形象为之一好。小红说,哥,你穿上新衣服真帅。米点就把小红买的衣服天天穿在身上,还使劲地在我面前夸小红真好。
小红是真好,不是那么好的女孩,我会要她做女朋友吗?只有这么好的女人,才能夫妻恩爱到白头,才能好好孝敬老爸老妈。我知道,小红是真心实意地把米点当哥了。小红有个哥哥八九岁时不小心掉到桥下去了,一条腿拐了,脑子也碰坏了。小红对哥哥特别好,总是想方设法哄哥哥开心。不想她哥哥十五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死了,小红哭得很伤心。米点的出现,让小红找到了哥哥。她有了感情的寄托,我可受不了。我得找李老板算账去。
李老板一见到我便一脸坏笑,乐不可支。我说,李总,你也太歹毒了吧。李老板说,只兴你搞我破财,不兴我自卫反击?我说,你自卫反击得也差不多了,快收手,别让我天天在噩梦中。李老板说,你老实交代,这段时间与小红亲嘴了没有?天啊,李老板连这个也算计了。我说,你弄个大灯泡在我身边,我还敢亲吗?真是没良心的家伙,左手牵着老婆,右手抱个小蜜,还打主意搞恐怖活动。你有良心没有?李老板说,这要看心情好不好,问题是这段日子,我的心情老是好不起来。我说,那行,你的心情不好,我的心情也不好,特别是你要我签字时。李老板急了,说,一码是一码,你可千万别搭错线了。
为了不叫我搭错线,李老板重新找米点谈话了。李老板当场发给米点四百块钱,好好地表扬了一番,然后给他安排新的任务。米点总算开始正常工作了。他的工作很简单,只是在工地上转,看住那些捡破烂的人。捡破烂的人不是天天来,他的工作显得很轻松。工地上,没有一个民工不认得米点,见到他就冲他笑。开吊篮的老徐,经常招手叫米点过去坐。米点的屁股还没坐下,老徐便说起他儿子来:我的娃呀,跟你年纪差不多,他小时候可聪明啦,七八岁时就会算数,一百以内加减乘除,算得又快又准。有一次,我提着鸡蛋去街上卖,有人问多少钱?我说一块钱三个,我娃立即算出来了。买鸡蛋的说,这娃真聪明,不凭别的,就凭你娃这鸡蛋我全买了……老徐讲得眉飞色舞,米点听得聚精会神。米点觉得自己也很聪明,一加一他立即算出了等于二。这时,捡破烂的人来了,米点立即跟上去。捡破烂的人来工地上,不止是为那些纸壳、编织袋、矿泉水瓶子,主要是为了能顺手牵羊捡些铁家伙铜家伙。纸壳、水泥袋、矿泉水瓶子能值什么钱?捡到一卡车也发不了财。可身后莫名其妙地跟了个人,一双眼睛贼溜溜地盯着,他们怎么下得了手?有个破烂王没好气骂道:你跟着我干什么?去去去,滚远点,找凉快的地方去。米点说,我不去,我不去,我就是要跟住你。破烂王说,你神经病呀,你跟着我干什么?米点说,我才不是神经病,李领导要我盯着你。民工们冲破烂王笑了:他大哥,以前的好日子没有了哟。破烂王明白怎么回事了,没油水捞,来工地上有什么意思?破烂王也想了些别的办法,比如散烟给米点抽,比如分钱给米点,米点都不会答应。不是李老板的话,米点是不会听的,气得破烂王直骂娘,连揍他的念头都有。
破烂王不是省油的灯,很快想到一个好办法。他们不来时一个不来,来时四五个一起来,一来就四散而开。米点只能跟住其中的一个人,跟了张三,没有跟李四;跟着李四,王二麻在捣乱,结果一个都没跟住。他们满载而归,乐坏了。不怕你司马懿诡计多端,我诸葛孔明稳坐城头。一位推斗车的民工对米点说,你这样不是办法,赶快请李领导增派人手,看看我行不行,也跟你一样吃清闲饭。米点就去找李老板,要求增派人手,说那捡破烂的人来多了,他看不住。李老板想骂米点几句,但他是有修养的人,知道骂了也没用。李老板请米点来看工地,不指望他能看住什么,那些东西也迟早会变成破烂。李老板教了米点一个好方法,就在大门口守着,待他们准备出去时,一个个拦住检查。老板要充分启发米点的聪明才智。米点一听,禁不住竖起大拇指说,领导就是领导,想出来的办法就是高。李老板得到米点的表扬,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以后捡破烂的人来了,米点不跟他们,捡两块砖头在大门口坐着看。捡破烂的人见米点不跟了,以为计谋得逞了,乐得在工地上大捞特捞。待他们满载而归时,米点拦住要检查。他们哪经得住检查,只得丢下蛇皮袋,射箭一般逃出去。从此没有捡破烂的人来工地上了。
没有捡破烂的人来工地上的日子,米点好清闲。他照例在工地上转,民工们照例冲他笑说,日子过得好舒服吧?老徐一见米点,便向他招手。米点走过去,老徐又说起他儿子的故事来:我娃真的好聪明,小学升初中考了个全乡第一,高中毕业一考就考上大学。我年纪这么大,为什么还出来打工?就是为了供儿子上大学。如今儿子大学毕业了,在省城里有了工作,本来很舒服了。可儿子找了个女朋友,女朋友说要结婚,得先有窝。我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还出来打工?就是为了给儿子挣买房子的钱……老徐关于儿子的故事,在工地上见人就说。开始我认为他很有福气,民工们也这么认为。可老徐只要一有机会,逮住人就说,一遍两遍四五遍,我就特别烦。后来,没有一个民工愿意听老徐说他儿子的故事,他一开口,他们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米点天天听老徐说他儿子的故事,天天听得津津有味。一个百讲不厌,一个百听不厌,老徐就很喜欢米点。米点有事没事,往老徐那儿凑。
过了一段日子,工地上出事了。某天夜里,来了一伙贼,将工地上的电缆钢筋铁管工具偷走了,算起来有一整车。工地上丢了东西,民工们大呼小叫。李老板铁青着脸,没兴趣讲段子了。工地上丢了东西,米点像犯了大错似的,见到李老板像小学生。李老板没有骂人。丢了东西,不能怪到任何人头上。亡羊补牢,是不可能让贼再有机会偷了。夜晚要有人值班。这个值班的重任,落实到米点头上。
晚上守大门,是个苦差事。八九点以前,民工还没有睡,有吵闹声,米点还不觉得困。一旦夜静下来,瞌睡虫就爬到米点的脑子里。老徐半夜起来撒尿,看见米点直打瞌睡,心下不落忍,就走过去与他聊天,当然是聊他儿子的故事。
有一次,老徐喊住我。我以为老徐又要讲他儿子的故事。老徐却说,米点有女朋友了,你这个做兄弟的,要帮他的忙。这下让我跌破眼镜了,有哪位姑娘会看上米点?
事情是这样的:月底了,工地发了工资并放假一天。民工都出去了,逛街的逛街,搓麻将的搓麻将,做保健的做保健,会友的会友。身上有钱了嘛,又苦累了一个月,该放松时就放松,该快活时就快活。工地上只剩下米点和老徐,两个人站在大门口。铁门没关上,因为要等民工们回来。两人聊天,当然老徐说他儿子的故事。说着说着,老徐内急了。老徐去方便,门口只有米点一个人。老徐前脚刚走,门口便冒出个女人。女人说,哎哟,小兄弟你一个站着,不嫌闷得慌?米点前后左右看了看,四下都没人,就问:你问我?女人说,我不问你,问谁?米点裂嘴笑了,有女人说话很好。女人上前拉米点。米点说,你拉我干啥?女人笑了笑说,拉你干什么,还不知道?快活快活呀。米点犯糊了:什么叫快活快活?女人乐了:你这个小兄弟,真是很有趣。女人伸手摸米点。这一摸,米点的心蹦蹦地跳,脸发烧。让女人摸的感觉似乎很舒服。米点突然抱住女人,但只抱了几秒钟就猛地将女人推开了。女人还是要靠过来。米点连连后退。女人恼了,把脸拉下来说,那你拿钱过来,抱都抱了,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这时,老徐回来了。老徐早就回来了。老徐见过很多这样的事。见到那个女人向米点要钱,老徐禁不住大怒,操起一棍子冲过去:你当他小孩子,就好欺负哇。女人见势不妙,赶紧逃跑了。
这天晚上,不是米点听老徐讲儿子的故事,而是共同探讨米点喜欢的女人。老徐说,既然你喜欢她,她又喜欢你,那你就跟她讲清楚。米点脸红红地说,我不好意思,开不了口。老徐说,那你就托个媒人。媒人托谁呢?媒人就托到我头上。我一听就明白了,心想大事不好了。米点喜欢的女人就是小红。他居然喜欢小红,这令我猝不及防。米点居然说小红也喜欢他?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小红对他太好了。女人就不能对男人太好,一旦太好就会出问题。这样的媒人,我怎么会做?对米点这位宝货,我又没法解释,也不好多说什么。老徐见我不肯做媒,很不高兴地说,你这人也太不象话了,他还是你哥哩,你白当了兄弟,这样的忙也不肯帮。老徐越说越气,话越说越大声,我怕声音引来更多的人,更怕老徐唠叨个不停,只好答应去做媒。我说,若人家姑娘不同意,我可没办法啦。老徐说,你不要找托词,只要你去做媒,这事一定能成。老徐见我同意做媒,忙喊米点过来。米点屁颠屁颠地过来了。我得把这两个宝货哄回去,说,哥,讨老婆可不是简单的事,那是要很多钱的。米点说,不怕,我有钱。然后把身上的钞票抓出来说,你看我有这么多钱。老徐也帮腔:莫怕,实在钱不够,我也凑一点。这叫我怎么说呢?没办法,只好先哄着。
有一段日子,我可苦恼了。老徐一见到我就蹭上来,问我跟那姑娘说了没有。我跟他说,我还没有去说。老徐说,要抓紧呀。我说,我现在很忙。老徐便给我上起课来:再忙,也要抽出时间,自己哥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你该不会怕你哥朝你借钱吧?就是借钱,也要借给嘛。你做兄弟的不帮忙,谁帮忙?我真是苦不堪言。我一见到老徐,脑袋就大。我怕。我有心里压力。后来,我见到老徐,就拐着走,偏偏他眼睛又尖,老远看见就大声喊:小王,小王,过来下。
再后来有一些日子,我没有见到老徐。我如释负重。民工们告诉我说,老徐的儿子要结婚了,他回去办喜酒,喜孜孜地走了。我想,老徐走了好,最好不要再回来。按说儿子结婚了,做父亲的任务完成了,老徐没有理由再出来打工。可是,只过了十来天,老徐又回来了。老徐回来时,也是喜孜孜的,见人就发喜糖:吃喜糖,吃喜糖,这是我儿子的喜糖。他只顾塞喜糖,根本没有提给米点做媒的事情。老徐大概是忘了。自己有喜事的人,往往会忘了别人的事。忘了好。米点也在吃喜糖,吃着吃着,便把老徐拉到一边说,你问问我那兄弟,他什么时候给我做媒?这么久了,他还没给你做媒?老徐很是吃惊,大声说,真是太不象话了,我找他算账去。老徐的话,让我胆战心惊。不好,我只有赶紧逃跑。
同在工地上,总有照面的机会。老徐老远看到我,就会大声喊,小王,小王,过来下。老徐的声音再大,我也装作没听见,赶紧一拐,溜到别处去。如此多次,老徐看出我是真不愿意做媒。米点又不放过老徐,每当老徐兴高采烈地说起他儿子结婚时的排场时,米点就说,你问没问我那兄弟?老徐谈兴正浓,被他这么一打岔,也来气了:你就晓得催我去问,你自己不晓得去问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米点打定主意问我了。那天下了班,小红正好来到我出租屋里。我不知道米点从后面跟上来了,不然我不会说那些屁话。我一进屋就关上门,把米点关在门外。那天我心情不好,刚被老徐挡住批评了一顿。自己的女朋友被人逼着要介绍给自己的兄长,我心里一肚子气。小红见我脸色不好,忙问我是不是挨老总批斗了。我说是被人逼着去做媒。小红说,好哇,今世做场媒,下世就不用变牲畜了。我说,你知道我给谁做媒吗?是给我那个堂哥米点做媒。小红说,你这个做弟弟的,对哥哥的婚姻大事是该上点心。就是不知哥看上了哪个姑娘,说出来,我给参谋参谋。我说,他看上你了。小红吓了一跳:看上我?不会吧,他怎么会看上我?我说,怎么不会?你总是对人家甜甜地笑,雪梨好不好吃?好吃就多吃。哥哥穿上新衣服,真帅。你说你总是这样,人家怎么不会喜欢上你?这段时间我可苦了。小红也怕了:我也不知道,他会有这样的想法,那你说咋办?我说,咋办?我也不知道咋办。要命的是米点还很固执,这样的人一旦开了窍,就会认死理,太可怕了。哇哇——外面有人大哭起来。我赶紧打开门一看,天啊,是米点站在门口,眼泪聚流成溪,双肩不停地抖动。我说,哥,怎么了?米点甩了我一下,他的劲真大。米点大声说,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欺负我,你们看不起我。米点说罢,飞跑而去。小红丢给我一个眼色,叫我跟住米点。我就跟住米点。米点气冲冲地回到工地上,一脚踢开工棚门,拼命地捡自己的衣服。我说,哥你怎么了?你这是要做什么?他冲我大声地吼:我要回家,我要跟我爸爸妈妈说,你欺负我。我急了,他这么回家,这么跟老王和伯父一说,我在老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赶紧去喊老徐。老徐像自己的儿子出事了一般,奔跑过来。
老徐说,米点,你这是怎么了?米点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老徐说,这里干得好好的,回什么家哟?米点指着我说,他欺负我。老徐说,我不信,你兄弟是个好人,他怎么会欺负你?米点停顿了一会儿,抹了一下眼泪说,他看不起人,嫌我笨。米点这句话,重重地捶打着我。说真的,我是看不起米点。我也看不起老徐,有不少人我都看不起。同样,许多人也看不起我。他们的眼睛会杀人,杀得我自惭形秽。可我没想到,我的眼睛也会杀人。
老徐抱住米点,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哎呀,我的乖乖宝哟,你总算明白了一点事理,这世上是有人从骨子里看不起我们。你命苦,我的命比你更苦。我哪有什么上大学的儿子呀。我有一个儿子,比你还笨。有个笨儿子,让我抬不起头。我说我儿子上大学,我说我儿子娶城里女人做老婆,我是叫他们不要看不起我。我自己给自己打麻药。我回去是给儿子娶老婆。十万多块的彩礼钱哪,张张都有我的汗珠子。可那遭天谴的女人,说是嫁给我儿子,我儿子摸都没摸到她,她就卷钱跑了。我还得强忍着,装作欢天喜地的样子,给你们散喜糖……老徐的号啕大哭,一时间把米点哭蒙了。米点慢慢地伸手过去,一边给老徐擦眼泪,一边说,我不回家了,我不回家了,我要赚到好多钱给我爸。
这事发生之后,米点变了。米点整天望着天,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去找米点,他也不理我。有些民工还会拿米点取笑,他不气不恼也不笑,很淡定样子。我想,米点或许真的开窍了。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去。那天,李老板来到工地上。李老板好久没来工地上了。吊篮吊着砖头慢慢地上升。李老板从吊篮边走过,看到站在远处的我,朝我招手。这时,到一块砖头很突兀地从吊篮里滑了出来,眼看要砸到李老板头上。我使劲地喊,让李老板躲开。隔得远了些,李老板不知道我喊什么,还笑嘻嘻地冲我摆手。这时,米点不可思议地突然出现了,并且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李老板。那砖头,就不偏不斜地砸在米点的头上……
(责任编辑了一容)
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