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是晓得我怕鬼的,才从不肯来过我梦里。 ——题记
外公姓朱,名木松。是在我十二岁生日前几日去世的,犹记得那天下场大雨,除此之外的其它细节大抵已记不大清了。他离开那年业已八十多岁的,因而在我的记忆里,便始终是一个老者模样,只可惜印象里他的脸却是确确实实被岁月模糊的了。我现在背着手走路,看上去老成,兴许便是由外公潜移默化来的。如今想来,我身量应与他相同了,只是不再似从前那样馋一碗凉粉冻了。
以前父母打拼忙碌,我的所谓童年是在外公外婆膝下度过的。外公喜欢给我讲书听,讲些《说唐》、《西游》,我小时候还不懂理解欣赏,便吵便闹,外公就化几枚钱给我买个侉饼吃。边吃边听那秦琼救驾、猢狲闹天宫的故事。现在总记得那饼能吃很久,不知道那饼是真这么大,还是小儿心中的饼大。
过去每每上完学校的课,就准能在校外看到那个瘦削等候的老人,他便准会伸出龟裂的干瘪的手,掌心静静卧着一颗极普通极寻常的糖,我便准会欣喜若狂,雀跃半天。奇怪的是,那种随处可见的糖却总能让我甜了整个下午。
外公抽烟,但罹患肺病。家里人是极不大乐意他抽的。他也便只是忍着不抽,只有逢年过节了才偷偷找到父亲要上一根。小时候翘脚天天看着日历,盼着过年过节,竟然只是为了能让他抽上几根烟。我的外婆脾气极差,常常因一些琐事找外公拌嘴吵架,外公就只是默默微笑盯着外婆,噤口不答。印象里直到外公离世那晚外婆才算是真正地老了,自此竟变得和气,而显得冷清寥落了。我想这大概,与惠施死后庄周再不答辩,亦或是伯牙碎三尺瑶琴之类的动人掌故有着等同的道理。也许这所谓“闭口禅”的来由,是因为部分灵魂已同所爱之人一齐埋进土里去了罢。
儿时顽劣,常喜欢拉着外公玩他家里的各式棋子。象棋我从来不精,不曾赢过,我竟也有莫大的勇气倔强的宣布:“以后我一定‘恩将仇报’!”这种用词不当的发言顿时惹得旁人大笑。至今都记忆深刻,导致了现在作文章时,也是字字珠玑,多在言语上下功夫。而至于飞行棋,我们二人以点数计胜负。悻悻想来,当年应是他让了我许多,我竟然赢他整四十多局,便以胜利者的高姿态告诉外公:“你可欠了我四十多局哩!”小时候心心念念的象棋“复仇”,和那四十多局的飞行棋,却再没了下文。
我曾以外公为原型写本小说,夜里查素材时,偶然想起诗人正冈子规的“我去你留,两个秋”。想现在算是“你去我留”了,而“两个秋”的心境却也相同。那天夜已是深得很了,葬礼上都不曾哭出来的我,竟伏在桌上涕泗交颐。
小说的情节大多虚构,这篇所记的却全是真实。我惟恐这些美好的、琐碎的回忆,会被时间的流驶冲洗干净,便略略记下,以作长久的怀念。
待同祠堂哭完两盅,还入一门中。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