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儿子在老家的朋友不远千里快递过来五箱故乡的胭脂红桃子。吃着这外表鲜艳养眼,内在又甜又脆、嫩滑爽口的胭脂红桃子,不由令无才想起上个世纪发生在的故乡的一个爱情故事。
——题记
“晚上,在河边大杨树下等我!”生产队集中全村劳力,插完最后那块最大的秧田的时候,天已经撒黑了。胭脂顾不得洗手上的浓泥,偷偷拉了拉正准备上田埂的虎子,等虎子转身弯腰看向她的时候,悄悄的对他说。
“去那儿干嘛!”虎子不敢张扬,也是悄悄地问道。
“啰嗦啥?让你去,你就去!”胭脂悄悄用带着浓泥的手指在虎子的额头上戳了一下。
“不说清楚,就不去!”虎子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浓泥说。
“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啦!”胭脂见虎子不解风情,生气的一甩手,登上田埂走了。
“嗨!”虎子望着胭脂离去的背影自嘲的笑了一声,摇摇头:“干嘛咧!神秘兮兮的!”说完融入到了村民们回家的队伍里。
虎子回家的时候,年过七旬的奶奶已经为全家做好了晚饭。那时候吃集体饭,没有现在的几盘几碗复杂,除了少数“土皇帝”外,家家的生活都极其简单——说丑一点,有得吃就要感谢王母娘娘送太子了。虎子一家在村子中更是属于“家大口阔”,缺衣少食,遭白眼,受歧视一家。晚饭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一锅南瓜粥。
虎子饿极了,吧啦吧啦的喝了一碗之后,本想再盛一碗,可看了看锅里快见底了,而父亲、母亲和奶奶还没拿碗,只好砸了咂嘴把碗放下了。
家里穷不等于人也“穷”。虎子很丰富。他不仅身材高挑,潇洒倜傥,而且是吹拉弹唱,打球、跳舞;耕田犁地,插秧打禾;烧火做饭,缝补浆洗,无一不会。要不是那年月上大学、招工、招干,都是只用推荐不用考,他绝不会成为生产队具有最高学历的社员。
“晚上,在河边大杨树下等我!”虎子本想像往常一样,拿着二胡到后山崖去拉拉,做到“歌不离口,拳不离手”,免得时间长了琴技生疏了。可当他从自己那间小小的房间墙壁上把二胡拿下来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胭脂的相约。
其实,在此之前胭脂已经约他好几回了,他都没去。他不是不愿去,而是不敢去。因为,胭脂的父亲是村支书,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在村子里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想欺负哪家就欺负哪家,没有敢与之抗衡的。可以说,虎子家是他第一欺负对象。究竟为什么,虎子不知道。父母亲和奶奶从没告诉他,也不让他问。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他,千万不要跟支书家任何人扯上关系,不然,会害了全家人。
虎子比胭脂大7岁。因为胭脂的父亲是村支书,家庭条件好,6岁就开始上学读书了。虎子因为穷,一直拖到11岁才启蒙。故而,虎子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胭脂就开始读小学一年级了。
由于山区农村离街远,孩子们需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赶夜路上学。胭脂的母亲,担心胭脂一个女孩子年龄又小一个人害怕,就避着胭脂的父亲私底下与虎子的母亲商量,请求虎子的母亲把胭脂当做自己的女儿,让虎子哥哥每天带着胭脂妹妹一起上学,一起回来,一来免得胭脂一个人害怕,二来免得其他的大孩子欺负胭脂。
虽然那时的虎子还不到14岁,可他已经很懂当时的人情世故了。尽管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受了胭脂父亲许多不公正的对待,还受了许多的欺负,心里有十二分的不情愿。但因为虎子生来孝顺,一直把父亲的“心里一定要少装仇恨,多装宽容。好好读书,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的话深深的记在心头,把对胭脂的父亲仗势欺人的怨恨放在一边,聆听母亲的嘱咐,每天早上牵着胭脂一起上学,晚上牵着胭脂一起回家,像爱护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爱护着她。
在那个“激情”的年代,学校都是随着学生的升级而升级的,所以,虎子一直陪胭脂读到了初中时,自己高中毕业了。那时,尽管虎子对胭脂的父亲怀有许多的不满,但是他已经能够彻底分清是非了。他明白,胭脂父亲的行为,不是胭脂可以左右的。故而,他不怨恨胭脂。他们两小无猜,亲如兄妹。
高中毕业的虎子因为得不到胭脂父亲的许可,当兵也好,招工也好,上大学也好,只要是能够跳出“农门”的营生,都与他无缘。他只好又走上了父辈们的道路,过着在土里讨生活的日子。
此时的胭脂已经年满16岁,且身材苗条,目清眉秀,亭亭玉立,真正有如一枝花。按照条件本应该在学校读高中。不料,一次意外让她扭伤脚踝,在家休学半年多,脚好后,她自认为学习已经跟不上,也回到队里干活了。
长大后的胭脂比虎子要活泼大方得多。尽管她的邀请都被虎子拒绝,可她还是经常瞒着父母,追着虎子的屁股乘着月色到村前的小河边散步,跑到几里外的村庄去看露天电影。看着胭脂那成熟的少女曲线,闻着胭脂身上那成熟的少女体香,虎子也是激情暗涌,但他不敢造次。因为他知道,不管他们是如何的真心相爱,终归得不到胭脂父亲的认可,如有什么闪失,对他及全家将是灭顶之灾。所以,他一次次婉转的拒绝了胭脂,把那份真情藏在心底。
只是,对于胭脂的这次相约虎子犹豫了:去!若她大胆表白了,我该如何回答?应允,是灾难!回绝,是尴尬!将何以面对!不去!她一个貌美如花,早已被人觊觎的大姑娘,一个人在河边,万一遇上……虎子不敢往下想,呼地回身把二胡重新挂在墙上,大步向河边奔去。
“你咋才来!吓死我了!呜呜……”胭脂一见虎子就扑了上去,抱着虎子又是捶打又是呜咽。
“别,别这样儿!我不是来了吗!一个大姑娘扑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羞不羞啊!”虎子一边说一边用力推。
“就要这样儿,羞就羞!”胭脂使劲儿搂住虎子就是不松手。
仲夏的晚风轻轻吹拂这河水。河水泛起阵阵涟漪,把一股淡淡的清凉摇向岸边。月光朦胧,掩映着河边大杨树下的温馨。
“走!到我家菜地去!”胭脂一拉虎子说。
“干嘛?偷你家菜呀!我家有的是,可不干那下三滥的事儿!”
“谁让你偷菜了!走!”
胭脂拉着虎子来到离大杨树不足200米的小河上游她家菜地:“快!摘去!”
“摘啥啊?”虎子不解。
“胭脂红桃子啊!”那时候不准私家种植蔬菜以外的经济作物——因为,那是资本主义尾巴。全村唯独胭脂家特殊:“白天我来看过,都熟了 可以摘了!快点摘!”胭脂从胸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塞给虎子催促他。
虎子接过布袋,扒着树枝,凭着感觉摘了十几个就装满了布袋,一边递向胭脂一边说:“给你!该回去了吧!”
“桃子还没吃咧,回去干嘛!再说了,天儿这么早,你睡得着吗!”
“那干嘛去呀!”
“回到杨树底下,洗桃子,吃桃子呗!”
“好!听你的。”
来到杨树底下。他们把桃子洗干净了。胭脂拉虎子和自己并肩坐下后指着那些红鲜鲜的桃子问道:“喜欢我家胭脂红吗?”
“稀罕东西,谁不喜欢啊!”
“那我咧!喜欢吗!”
“胡说什么嘞,那是桃子,你是人,能放在一起吗!”
“它叫胭脂红,我也叫胭脂红!你说,你喜欢她,是不是就代表喜欢我?”胭脂单刀直入,口气时分霸气。
“我,我……”虎子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我什么我!快说!我今天就要听到一句准话!”
“我,还是跳水的好!”虎子知道说真话不能,说假话伤人,便呼地跳进河里,向对岸游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胭脂见虎子耍滑,紧跟着也跳下河追过去。小时候他偷偷教过她游泳。
对岸是一片绒绒的浅草地。虎子见胭脂追过来,衣服湿漉漉的,扑在地上偷偷发笑。
“我让你笑!我让你笑……”胭脂一个横跨步骑在虎子后背上,一边拍打着虎子的后背一边假嗔道。
打够了,胭脂一把把虎子掀得仰面朝天,自己又呼地扑在虎子身上,用自己的胸部抵在虎子胸前,几乎是嘴对嘴的说:“今天,不给个准话,别想溜!”
“快下去!快下去!”虎子使劲把胭脂从自己的身上拉下去,坐起身子说:“唉!说实在的,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也不敢想,就想好好孝顺一下我的爹娘和奶奶,他们辛苦一辈子,太难了!”。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只是出入家庭的观念,你不敢,你心里苦!我不逼你,可我会等你,只要你不娶别的姑娘,我就一直等……”胭脂没有再闹,她轻轻的将头靠在虎子的肩上。
夜深了,风中更加多了几分凉意。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胭脂不禁打了及个寒颤。
“夜深天凉,快回去吧,不然,你会感冒的!”虎子关切的说。
“就这样儿回去,我爹还不得骂死我呀!”
“那咋办?”
“你背过身去,我把外衣脱下来,在水里涮涮,把水拧干穿着!”
临分别的时候,胭脂突然双手抱着虎子,对着他的嘴唇深深吻了一口说:“记着,胭脂红的味道!”说完,她转身跑开了。虎子明显感觉胭脂的身体在抽缩。
就这样,虎子和胭脂心里相互恋着过了三年。三年后,国家实行改革开放了。随着政策的改变,胭脂的父亲也下台了。为了避免父亲下台后遭到的村民讥语,胭脂在桃子成熟的季节,赶着村里一批南下的人流去了南方。
临走前,胭脂摘了一袋又大又鲜艳的桃子送给虎子说:“别忘了,胭脂红属于你!吃完后把桃核留下,想我的时候看看她!明年胭脂红的时候,我一定回来,等着我!”
接过胭脂红,虎子的嘴唇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一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胭脂不在的日子里,虎子每天都要到河边那棵大杨树下拉二胡:《真的好想你》。
一晃一年过去了。夏日的傍晚,微微吹拂,杨枝婀娜,河水静静的流着泛起阵阵涟漪,在晚霞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犹如散粹的金子。虎子像往日一样坐在大杨树下拉二胡: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追月的彩云哟也知道我的心,默默地为我送温馨;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天上的星星哟也了解我的心,我心中只有你…充满忧伤与思念琴声溢满小河。
突然,一双嫩滑的手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手腕上流出一股浓浓胭脂红桃子的清香。
“胭脂!你,咋回来了!”虎子惊喜的拉过那双手。
“傻瓜!胭脂红了!”胭脂猛的一个转身,双臂环着虎子的脖子,身扑在虎子的怀里,任那袋桃子在虎子的后背上摇摆。
“是的!胭脂红了!”虎子张开双臂紧紧地搂着胭脂,任晚风吹过彼此的泪眼。
【2020年6月16日完稿于北京东城】